目前中国“网瘾少年”到底有多少?大约4000万未成年网民中“网瘾少年”占10%左右。也就是说,我国目前有将近400万网瘾少年,庞大的数字引发了社会各界的强烈反响。这是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秘书长李建国8月28日代表全国人大常委会执法检查组作关于检查《未成年人保护法》实施情况的报告中提到的。
不要恐惧数字
据中国青少年网络协会《中国青少年网瘾数据报告》的负责人刘小奇介绍,李建国副委员长所做报告的数据来源应当是该协会于2007年9月所做的报告,这是目前我国唯一的官方的网瘾报告。这次报告的数据显示:目前我国网瘾青少年约占青少年网民总数的9.72%。
其实该协会在2005年也做过一次这样的报告,当时的数据还要高,是13.2%。2007年的数据与2005年比,有所下降。
但是,刘小奇认为,这两次报告的数据不能简单比较,因为这两次调查,对“网瘾”这个概念的界定不是完全一样的。另外,第一次调查的样本量比较少,大概每个城市只抽了500个,这也影响到数据的准确性。
对于“网瘾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医学界一直是有争议的。中国科学院心理所心理咨询与治疗中心主任高文斌自2002年开始关注并研究网络成瘾问题,目前正主持“网络成瘾心理治疗与预防”等国家级、省部级研究项目。他说,对于“网瘾”,首先要分清楚我们一般意义上说的青少年使用网络超过一定限度的“网瘾”和严格意义上的病态的“网瘾”。《中国青少年网瘾数据报告》中采用的界定网瘾的标准,显然是比较宽泛的那一种,9.72%这个数字,指的肯定不是病态的网瘾。
据《中国青少年网瘾数据报告》显示,“访问地点为学校、网吧和其他公共场合”。高文斌认为,这个调查范围和对象是存在问题的:“在学校能找到真正的网瘾患者吗?他们大都在网吧里呆着。即使在网吧,他也不会配合你去填问卷。”怎么找到真正的网瘾患者成了调查的关键,后来中科院心理所想出一个办法,就是找家长。家长愿意配合调查,因为希望帮孩子戒掉网瘾。
“在划分年龄段的时候可分为这么几个年龄组:‘18岁以下,18~24岁,25~30岁,31岁以上’,这个‘18岁以下’下到多少?一般来说,12岁以下我们是不轻易诊断‘网瘾’的。所谓成瘾,是针对有控制力的人的,12岁以下的小孩没有什么自控力,更无所谓网瘾了。那么小的孩子肯定不会说在网吧熬夜玩游戏。”高文斌说。
根据中科院心理所掌握的数据,严格意义上病态的网瘾患者在我国青少年中大约占2%。高文斌说:“民盟和北师大的很多专家调查的结果也差不多。这是个什么概念呢?大概平均每个班有那么一个、两个。”
但是,高文斌说:“其实,弄清楚我国究竟有多少网瘾患者并没有多大意义,将《中国青少年网瘾数据报告》称为‘中国青少年网络使用报告’更加确切一些。它更大的价值在于让我们了解,在这个信息交叉流通的时代,中国的青年一代是如何成长的,这对我们很重要。”
不要误会网瘾
那么,什么是“网瘾”?一般意义上的“网瘾”和严格意义上的“网瘾”有什么区别?这个问题之所以很长时间没弄清楚,是因为总有一些问题困扰着研究者。
各国国情不同,这就很难统一标准。比如在韩国,网络普及率和应用水平都相当高,互联网产业非常发达。韩国的网游是职业化的,有各种各样的比赛,顶级高手是受人崇拜的偶像。在美国,网络色情问题比较严重;在我国,网络游戏的问题更加严重。
北京军区总医院网络成瘾治疗中心主任陶然,是国内第一个制定网络成瘾的临床诊断标准和分型,开创新的治疗理念的专家。五年前,陶然提出“网瘾是一种疾病,需要用药物治疗”的时候,很多人骂他,说他是骗子。
北京军区总医院网络成瘾治疗中心课题组用了近5年时间,对全国各地近2000个病例进行了研究。陶然认为,严格意义上的网瘾是一种疾病。疾病的定义是“给自己和他人带来痛苦,并影响了人的社会功能(就是指人的工作、学习和社交)”,有的网瘾患者自己觉得挺好,但是他给家人带来了痛苦。
陶然说,网瘾是指个体反复过度使用网络所导致的一种精神行为障碍,表现为对网络的再度使用产生强烈的欲望,停止或减少使用时出现戒断反应,同时可伴有精神和躯体症状。这个定义在半年时间内,修改了29次,字斟句酌。
很多外国记者问陶然:“我每天在电脑前工作十多个小时,我怎么不是网瘾患者?”陶然的回答是:“因为它没有影响到你正常的工作。”
根据网瘾的定义,陶然和课题组提出了七个诊断标准,包括对上网的渴求、上网在生活中占主导地位,戒断反应,耐受性,冲突性,心境改变,反复性,以及每天连续上网时间超过6个小时等。只有符合了这些标准,才算得上是网瘾。
网瘾只是表象
很多家长认为网络害了孩子,尤其是网络游戏,很多学校还一度劝诫学生不要上网。但是研究者的结论恰恰相反:网瘾只是表象,它的背后是孩子们深层次的心理问题。
高文斌说,不论哪个时代的青少年,他们成长所需要建立的东西都是一样的,无非就是成就感、同伴关系、亲密关系等等。
“造成网瘾的最核心因素就是学校的评价体系单一。我们的中小学,最核心的评价体系就是成绩。”采访中,高文斌和陶然不约而同地提到了这个观点。他们接触到的对网络依赖程度比较深的孩子,大都是14到20岁之间的,很多孩子都是在小学升初中、初中升高中、高中升大学的节点上出了问题。
患者萌萌的小学至初中成绩都非常优异,不仅是家长的骄傲,而且也是老师乃至校方的荣耀。但是进入高中后,学习成绩逐步下降。
成绩不再拔尖的萌萌不再被老师和同学奉为榜样,从前一向把儿子引以为自豪的母亲暴跳如雷地训斥他,甚至再也不让儿子在单位露面了。萌萌受到了冷落,于是从高中阶段开始,他频繁接触网络。
高考时,萌萌订了一个一流大学目标,结果名落孙山,遭到重大打击。后来,虽进了一家普通大学就读,但从此一蹶不振,痴迷网络游戏。
高文斌说:“关键不是网络游戏。而是成就感。这些原来很优秀的孩子,突然发现自己什么也不是了。网络提供了一个最廉价的实现这种需要的途径,于是很多孩子迷上了网游。越是聪明的孩子还越较真儿,原来我学习第一,现在我玩网游也要第一,就陷进去了。”
再一个原因,高文斌认为,就是成长中参照系的缺失。“现在的小孩,在学校就是上课,放了学就由家长接回家了,也没有和小伙伴在一起玩的时间。在学校就是课间的十分钟。但在网络上,他突然发现有那么多朋友,就转向网络。”在采访中,正在中国青少年心理基地接受网瘾治疗的一个孩子说,在玩网络游戏时,很多朋友之间的互动很吸引他,而在学校,很少有时间和同学一起玩。
除此之外,高文斌说,学校的课程设置也有问题。“我们现在学校的教育被称为‘去势教育’,所有课程都是按照女孩子的成长规律设置的。强调记忆,强调重复,男孩子喜欢的竞争性强的、野性的东西都没有。在中国,网瘾主要是由网络游戏引起的,和这个有很大的关系。游戏都是打怪、升级,提供了这种竞争性的、‘野性’的东西,这对男孩子非常有吸引力。相反,女孩子成瘾的特别少,就因为女孩子通常对这些不感兴趣,网络上目前还没有特别能吸引女孩子的内容。”
但是,中国的青少年都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上网成瘾,这就有个体的问题和环境的问题。
陶然说,家庭是上网成瘾的主导因素。首先,网瘾少年的父母双方,几乎一定至少有一位是有些神经质的完美主义者。这类父母对孩子长期指责、批评,打击了孩子的自信心。这样,孩子一旦出现什么差错,转而向网络寻求安慰。第二,患网瘾的孩子绝大多数父亲功能缺失,父亲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所起的作用非常小。很多父亲忙于工作,没有时间和孩子在一起。父亲对小孩控制力的形成有非常大的作用,一旦父亲功能缺失,孩子的自控力就出问题。
教育才是关键
怎么解决青少年对网络的过度依赖?高文斌认为应该让网络“正常化”。“不要一提网络就觉得怎么样,我们身处这样一个时代,要是不让青少年上网,那是会出问题的。放开了让大家去上,然后我们制定规则,加以引导。”
刘小奇说:“时代变了,现在的小孩一出生就接触电脑,对小孩子来说,这和原来的鸡毛键、象棋是一个意思,都是一个新鲜的东西。一般我们都会对新鲜的东西感兴趣。让小孩不接触网络,不接触网络游戏也不现实。”
高文斌说:“很多网吧不让18岁以下的人进,这没有道理。网吧本身是没有错的,它不关网瘾的事。如果真要控制18岁以下的人上网,那只要在网吧登记一下身份证,按照年龄,玩几个小时以后就给他断了,一点问题都没有,这在技术上都可以实现。要控制网游,只要跟踪玩家的网游账号,根据时间断掉,这在技术上也可以实现。”
“网瘾问题在中国是一个畸形的问题,它是中国很多问题的一个综合反映。”高文斌说,“关键还在教育。我们的教育必须要跟上时代的步伐不断改变,否则青少年是受不了的,我们的民族是要为此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