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教育

　　青春期性教育一直是一块烫手的“热豆腐”，谁都知道它该做，但谁也都知道它面临的“风险”。

　　我们这一代人是没有受过性教育的。至今历历在目的就是老师一张通红的脸和被要求自己阅读的两页生物书。

　　因此，当我要与青春期的孩子谈性时，心中充满了忐忑。他们能接受吗？孩子的父母能接受吗？我在课堂上会遇到什么？谈到什么程度？无数问号搅乱了我的心绪。而在课堂实践中，孩子们的反应，他们的知识掌握程度是我始料未及的。对比孩子们的需求，我所做的尝试只是一点皮毛。但我由此深深体会到：其实你讲到什么程度不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教师的态度，也就是你自己怎么看待性。

　　第一节课

　　第一堂课纯属意外。那天上午，我参加了一个教育系统青春期教育研讨会，下午给初一学生上课时无意中提到了这个会。孩子们的眼睛忽地亮了：“老师，咱们就讲这个吧！”我也很想尝试与学生探讨这个话题，马上回答：“好！”

　　反响是出人意料的，孩子们并不如我想像的那样害羞，但却比我想像的认真。这也许是我所看到过的最富魅力的课堂，孩子们兴奋时，喊声震天；安静时，可闻钢针落地。我决定不用正襟危坐的方式，而让孩子们自己讨论、举例、发表见解。

　　首先是讨论青春期变化。女孩们还有点不好意思，但男孩们则似乎期待已久，大声报出自己的答案。忽然，叫嚷中冒出一个声音：“月经和遗精！”停顿了片刻，又一阵笑闹的热潮滚滚而来。要不是我有几年的心理咨询经验，简直就要手足无措了。我明白这是孩子们的一种宣泄方式——他们的过度兴奋正说明了这方面教育的贫乏，因为成人的禁忌，他们没有机会去公开谈论这件事，所以一谈起来就兴奋无比。

　　我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大家，我相信这时候几十双明亮的眼睛都在盯着我，观察我的态度。我当时已经接受了一个美国性健康教育组织在中国的培训，知道这种探讨最重要的原则就是不做评价，告诉他们科学上的论证和目前存在的争议，让孩子们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

　　我知道对于十几岁的孩子来做这样的性启蒙课，最重要的是要花一些时间来解除他们的顾忌和性罪恶感。因此，我不能着急，必须一步一步做起。于是，我请孩子们一条一条地列出他们所了解的青春期变化，有人说声音变粗了，有的男生长喉结，还有人说女生长了小痘痘……

　　讨论得差不多了，我邀请男女生分别派出代表来念一段课本中的青春期变化的介绍。男生念女生的，女生念男生的。在一阵叫嚷和欢呼之后，两位“勇敢者”自告奋勇站出来，得到了全体同学的掌声。

　　整整一堂课，孩子们激动万分，下课铃响时几乎没有人愿意离开，一群孩子簇拥着我问这问那。我知道他们一定有太多的问题得不到回答，于是向他们推荐了一本青春期教育丛书——《我们的青春，我们的身体》，并答应下节课与他们做问答。

　　千奇百怪的问题

　　第二节课几乎是在欢呼中开始的。从那天起，男孩们开始勇敢提问，我尽量以坦诚、接受的态度给予回答。

　　最初的提问千奇百怪：“人妖是性变态吗？”“太监是怎么回事？”“同性恋是否遗传？”“两性人的原理是什么？”说真的，这些问题与我原来的设计差出十万八千里，但我还是尽我所能告诉他们一些道理——主要也是想传递一些观念：比如太监，我讲到那是对男性的摧残和不尊重；而同性恋，他们也和正常人群一样，只是性取向有差别。我知道，作为一个教师，我坦然和开放的态度非常重要。如果面对这么点考验就支支吾吾，那孩子们今后什么也不会问了。因为我相信这些只不过是孩子的试探，真正的问题还在后面。

　　果然，几轮提问大战之后，孩子们问得越来越直接，也越来越大胆。一个小男生特别天真烂漫地问到：“性交是怎么回事？”“什么是强奸呢？”教室刷地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投向我。

　　我知道我正在面临“严峻”的挑战，有一刻我的脸一定红了。虽然我事先料到他们会这么问，而一旦真的面对，我还是有点不自在。但从孩子们的眼神中，我知道，我不能退却。不回避，尽量科学地回答，比躲闪、训斥要好得多。

　　我定了定神，微笑着告诉孩子，性交是成人之间表达爱慕的最高形式，是通过男女生殖器的结合完成的，性交的时候男性的阴茎会进入女性的阴道，并有射精行为产生。而强奸是以强迫性交形式表现的暴力行为，是对女性的侵犯和不尊重，是一种犯罪行为，应该受到惩处。

　　看到我的态度，听到我的解释，孩子们似乎一下就放松了，又重新兴奋起来。一个男孩甚至打断我，迫不及待要亲自回答这个问题。他讲到精子射入阴道后，会有成千上万的精子展开竞争，并且只有一个精子进入卵子，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他骄傲地总结道，我们每个人都是千挑万选的那个精华。

　　他的回答表明他一定看过此方面的科普读物。但孩子用自己的语言对科学进行描述，展现出生动的力量，以至我禁不住和全班同学一起为他鼓起掌来。那个男孩也露出自豪的微笑。

　　其实，对于许多问题，孩子们并不见得真的一点不懂，他们需要的是老师的态度，当我表现出放松和坦率，孩子们的智慧和知识就自然会放射出光芒了！

　　轻松率真的课堂

　　最初的试探过后，课堂上开始形成轻松、率真的气氛。孩子们开始关注自身成长的一些问题，也开始大胆地表达态度。

　　我对于课堂的把握也越来越自如。一旦有孩子表达了独特观点，我首先会立刻肯定他：“你回答得非常好！”如果有人起哄，我会安静地等待，然后提醒他：“现在千万别笑！你和许多人以后都可能遇到同样的问题。”

　　一次，我们提到了“第十届世界性科学大会”，孩子们像听天下奇闻一样，在他们的概念里，性这个东西怎么能摆上台面呢？在这节课上，几个孩子讲到了“手淫”：“女孩也手淫吗？”、“手淫有什么用？”……随之而来马上有人哄笑着接了一句“性高潮”。教室里立刻热闹非常，这时候我已经不着急了，因为每当这个时候都会有人站出来维持纪律。

　　等孩子们笑得差不多了，我继续我的解释。我说，手淫是通过用手刺激生殖器官以达到性兴奋和性高潮。曾经被认为是一种病态，但现在普遍观点认为这是无害的……就在这时，教室后方突然有两个男生站了起来，彼此用力握了握手，脸上洋溢着“答对了”的自豪。这些简单的动作让我看到了真正属于孩子的状态：求知、坦率、单纯、开放。

　　关于手淫，几个学生还进行了分组讨论。有学生说，手淫频繁会影响精力，分散注意力，从而影响学业；也有人说紧张、焦虑时手淫是一种放松身心的方法；还有人认为手淫的刺激会影响到日后的婚姻生活。我从心底里赞叹大家的发言：谁说孩子们没有鉴别力呢？谁说“不评价”就一定会走上“邪道”呢？我相信以后孩子们面对这个问题，都会权衡利弊，考虑得失。况且是来自于“同伴”的见解。这时，马上有几个男孩叫起来：老师，我错了，我一定改！同学们一下都大笑起来。我告诉孩子们，手淫是一种自我选择，有的不必担心，没有的不必追求，只要顺其自然，学会自控，就能为青春期提供安全的保障。

　　与手淫相似的问题接踵而来，比如遗精、性梦。当谈到包茎时，居然有的男生认真公开地汇报自己生殖器发育状况，并征求我的意见是否要做手术。要知道，他们是当着全班女同学啊！可班里没有一个人嘲笑和不满。我深深感慨，成人的放松太重要了。

　　勇敢而有益的碰撞

　　率真的孩子们有时也会用他们的见闻对我发起进攻，那是在他们感到确实安全之后。这种勇敢的碰撞令我了解孩子们能够看到什么，感受到什么，这样，我也就有机会通过讨论和讲解引导他们走出危险的误区。

　　一次，我受到了一群男生的围攻。当时，我们正谈到一位13岁少女生子的事。我当时说青春期的少女应注意自我保护。但我还没说完，一个男生表示反对，他说，青春期的女孩是喜欢被强奸的。话音刚落，马上又有几个男生表示支持。他们说在书中看到过这样的说法，并且一些光盘影片中也这么讲。

　　他们提到的那本书我是看过的。我知道其中一定产生了误解，于是让他们详细阐述书上的描述。他们提到了女孩的性幻想。我立刻明白他们是将性幻想和性现实弄混了。我告诉他们，不管女孩和男孩，都会有一些性幻想存在。但就像男孩的性梦不能代表男孩的性现实一样，女孩的性幻想也不等于她们真正的愿望。没有一个女孩是愿意被侵犯的。强奸践踏了女性的尊严，是被女孩们所憎恨的。

　　想到他们提到了影片，我又顺势发挥。告诉他们在一些色情的影片或小说中会有一些对女性歪曲的描述，而那些描述都是不可信的，绝不等于生活的现实。立刻就有人发出了“原来如此”的感叹。我顿时感到已经有人涉猎到了相关的内容。看来讲得还算及时，如果让这种误解存在，也许会导致一些新的悲剧，或者影响他们以后与女性相处。

　　男生女生的差异

　　早在开课之前，我就感到男生和女生在对待性的认识上有明显差异。女生的态度是回避的。我曾看到一个初一女生反复叮嘱自己的同伴，千万别看美术书的第×页！因为那儿有一幅裸体女性的油画。而同伴也就真的将书藏了起来。但与此同时，一群男生正在教室后面争抢那页画。这种对比鲜明的场景给我留下了强烈印象。原来男女生在青少年时期对性的认识就产生了这么大的差距！

　　在高二学生的课堂上，我的这一点怀疑得到了证实。男孩的性知识可以对同性恋行为做出解释，可以明确地定义性行为，而还有女孩子悄悄问我接吻会不会怀孕。几乎所有的女孩子都在惊呼：男孩怎么会知道那么多！原来在女孩的概念里，男孩也应该是懵然无知的。如果没有公开的交流，所有的女孩会认为男孩和她们一样“单纯”。难怪许多女孩在交往中会显得没有分寸和缺乏保护意识，那是因为她们根本就不知道男孩在想什么。

　　所以每次上课，我一定要告诉女孩子，没有性知识，会使女性永远处于被动、软弱的地位。不了解异性，不仅自己容易被伤害，也同样会影响她们未来的交往与生活。

　　我的性教育课程涉及初中、高中的三个年级。最明显的感觉是，年龄越大的孩子，对性的负面感受越深刻。而初一的孩子则是最坦然、真诚的，真的“就像一张白纸，等待描摹最新最美的图画”。因此我想，以适当的态度，尽早开展性教育，孩子的人生就能更加快乐、明朗。

　　本文作者为北京八一中学心理教师、青春热线咨询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