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国家最高科技奖得主吴文俊逝世
别了,数学界的“老顽童”
2003年11月18日,广州,吴文俊作学术报告。吴万生/视觉中国
数学界今天痛失巨擘。5月7日7时21分,首届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数学大师吴文俊院士在北京逝世。原来再过5天,他就将迎来98周岁生日。
中国科学院数学与系统科学研究院发布的讣告称,吴文俊是中国最具国际影响的数学家之一,他的工作对数学与计算机科学的研究影响深远。
吴文俊先生的同事、中国数学会原理事长马志明院士对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说,“他是我们非常敬爱的一位数学家。他对我们这一代数学家的影响是很深的。”
国际符号与代数计算专业委员会主席伊利亚斯·考斯蒂瑞斯向中科院发来的唁电中说,吴文俊是计算机代数和符号计算领域一位“真正的巨人”,同行会永远铭记和敬仰他“永恒的遗产”。
数学界著名的“老顽童”
5月7日,中国科学院成立了吴文俊先生治丧办公室。据工作人员介绍,吴先生此次是在家中不慎摔倒,因脑出血入院治疗。他4月初入院,身体一度恢复良好。4月11日,中国科学院院长白春礼去医院看望过吴文俊,当时他的病情趋于平稳。他的主治医生形容,“爷爷很可爱,也很配合治疗”。
不幸的是,进入5月,他的病情又开始恶化。
医生眼中这位“可爱的爷爷”是数学界著名的“老顽童”。数学家黄铠从海外发来的唁电中形容,“先生是闻名于世的数学家,也是大家心中的‘老顽童’”。
与金庸武侠小说中那位“老顽童”的相似之处在于,吴文俊兼具崇高的成就和纯真的个性。
5年前,接受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采访谈及奥赛热时,吴文俊在沙发上挺直了腰,瞪大眼睛说:“是害人的,害数学!”
他摆摆手:“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不值得讲——胡闹了,走上邪路了,非但起不到正面作用,反而起到反面作用。”
这些年来,吴文俊公开露面留下的往往是鹤发童颜、开怀大笑的形象。他有一张坐在大象鼻子上的照片流传很广。那是他2000年在泰国见一位女士爬到大象鼻子上照相,自己也感到好奇,于是就爬上去试试。那一年,他81岁。
还有一次,他在香港参加研讨会期间,瞒着别人跑到游乐场去坐了一次过山车。事后他形容自己上去感到后怕,“可是下不来了”。
92岁那年,“电影迷”吴文俊趁着儿子出差,自己坐公交车去了电影院,还去喝了杯咖啡,结果受到了家人的“批评”。
他始终怀着幼童般的好奇心。马志明说,吴先生真的是一个“老顽童”,面对任何事情,他都心胸开阔,保持乐观豁达的心态。他对晚辈数学家特别关照,平易近人,对任何人都很和蔼。
开拓出中国人自己的研究方向
在5年前那次受访时,吴文俊对中国青年报记者表示,自己对于“具体的知识”已经知之甚少,如今“主要是在看小说”,“各式各样的小说、好看的小说”。
许多数学家都知道,吴先生博览群书。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喜欢“东看西看”。
他的个人传记里写道:“我是个想怎样就怎样的人,想玩就玩,想工作就安安静静地工作,从不多想。读历史书籍、看历史电影帮助我的学术研究;看围棋比赛,更培养了我的全局观念和战略眼光。”
他“东看西看”的结果之一是为数学开创了一个新的领域。在数学界,吴文俊为人称道的一项成就是开创了数学机械化研究。当时是20世纪70年代后期,他年近花甲,从零开始学习计算机编程。他从中国古代数学的思想获得启发,提出了用计算机证明几何定理的方法,被认为是自动推理领域的一个突破。这在数学史上被称为“吴方法”。
20年后,吴文俊由于在此领域的“先驱性工作”获得国际自动推理学会最高奖。
关于当年学计算机的经历,吴文俊曾自谦“稍微学习了一些ABC”。但他2001年获国家最高科技奖时,中国科学院数学与系统科学研究院在一份简报中所作的总结显示,他绝不只是“稍微学习”而已。简报中提到,“吴文俊给人最深刻的印象是他的创新精神和惊人的勤奋”。
16年前的这份简报透露,在从事机器证明初期,没有计算机可以使用,为了验证其方法的有效性,吴文俊对上千项的多项式进行笔算,常常持续多日。
20世纪80年代初期,他的工作日程经常是:清早来到机房,八九个小时不间断地工作,下午5时许步行回家进餐,还要整理分析计算结果,19时左右又出现在机房,深夜步行回家休息。如此周而复始。
数学机械化研究是由中国数学家开创的领域。这体现了吴文俊多年的主张:开拓出自己的研究方向。
马志明对吴文俊印象最深的一点是,“他经常说我们做研究工作,应该有中国人自己的方向,不要老是跟着别人做”。而吴文俊开创的数学机械化研究,就是中国人自己的方向、自己的思想。
2002年,国际数学家大会首次在中国举行,吴文俊担任大会主席,担任组委会主席的是时任中国数学会理事长马志明。马志明说,吴先生为把中国建设成为数学强国倾注了大量心血,为中国数学界的组织建设和学科发展做了大量工作,他一直希望中国能够成为数学强国。
“我个子不够高,当然可以了!”
在21世纪把中国建成世界数学强国,吴文俊继承的是他的老师、“微分几何之父”陈省身的遗愿。
陈省身将吴文俊带入了拓扑学领域,这是吴文俊一生中最重要的研究领域之一。他取得了影响深远的经典性成果,被认为是20世纪50年代前后拓扑学的重大突破之一。数学中的“吴示性类”和“吴示嵌类”,以及“吴公式”,都在这一时期诞生。许多著名数学家从他的工作中获得启发,或直接以他的成果为研究起点。据统计,有5位数学菲尔兹奖得主引用过他的工作内容。
陈省身后来称赞这位得意弟子,“对纤维丛示性类的研究作出了划时代的贡献”。
2004年,93岁的陈省身在南开大学逝世。前去吊唁的吴文俊对中国青年报记者说:“陈省身是我的领路人,决定了我一生的工作和科学道路。如果当时没遇见他,我很可能在数学上一事无成。”
陈省身直至去世前仍在研究数学的一大难题。吴文俊说,大家都应该学习这种精神。
而他自己也是这么做的。据马志明介绍,吴先生晚年一直在研究数学。
吴文俊5年前曾对中国青年报记者说,在数学上自己“还可以有所作为”——“我想我还可以做一点事情。能够做到多少就不敢说了。”
5月7日,数学家文兰院士在唁电中说:“吴先生是一代数学巨匠,也是我们所有晚辈的楷模、良师。吴先生的逝世是中国数学界无法弥补的巨大损失。”
吴文俊家中,朴素的客厅里挂着一副对联,是老一代数学家苏步青在吴文俊70岁生日时所赠,上联是“名闻东西南北国”,下联为“寿比珠穆朗玛峰”。
那次祝寿会上,吴文俊作过一首打油诗:“七十不稀奇,八十有的是,九十诚可贵,一百亦可期。”全场对他的幽默报以热烈掌声。
10年后再次庆寿,他对这首诗作了修改,每一句的数字都增加了10岁,最后一句改为“百十亦可期”。
今晚,人们只能在悲痛中仰望吴文俊留下的永恒星辉——2010年,一颗国际编号为7683号小行星的被命名为“吴文俊星”。
数学家陈永川院士对吴先生能够做到“心无旁骛”安心工作十分钦佩。他记得,曾有一位数学家用数学的语言来形容吴先生:他是一个“不动点”。
陈永川听说过一个故事:吴先生生活简单,平时总穿中山装,参加国家最高科技奖颁奖会那天穿的也是中山装,因有统一着装要求,到了会场才临时借了一件西服换上。
吴文俊领取国家最高科技奖后,老家上海的电视台记者去访问他。他谦虚地提起了牛顿那句“如果说我看得比别人更远些,那是因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的名言,记者随即问他,有没有想过将来或许有人也会站在他的肩上。
在镜头前,这位数学大师露出孩子般的笑容,回答:“我个子不够高,当然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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