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中国科学报》记者 温才妃
就像快递提振了个性化消费,手机让口香糖“遇冷”,外卖让方便面“卖不动”,疫情又将把我们的学习方式引向何方?
在全球教育机构培生集团发布的《2020年全球学习者调查报告》中,全球超过3/4的学习者认为,疫情从根本上改变了人们对于教育的认知。
重构空间——
在元宇宙中实现“陪伴”学习
有氛围和情感的交流,在线上能否实现?
蒋飞试着解答这一问题。他是上海大学上海美术学院数码艺术系教授,也是疫情期间上海第一批使用元宇宙教学的教师之一。
他的课堂是这样打开的。
“下面有请蒋老师上台点评。”只见一个穿着红色马甲、背着白书包的动漫小人,连续跳了3下,登上讲台,开始了作业点评。在元宇宙中,作业点评还是那个作业点评,只不过教室、师生都变成了动漫场景,时不时有三五个可爱的动漫小人蹦一蹦,走来走去。
更有趣的在后头……
“同学,你刚才被踢出去了,现在还坐在别人身上。”
“啊,我没有……”
原来,学生在电脑的另一端如果有3分钟不操作,就会自动被踢出去,再回来时便可能“一不留神”坐到其他同学身上。
除了上课,在讨论环节蒋飞一般是不太管纪律的。因为学生只有在“教室”里才能观看PPT,但上课的声音在“校园”每个角落都能听见。学生可以一边逛校园,一边参与讨论。即使学生在真实世界一边开着车,也能一边上课。
一到下课时间,连教师都迅速跑到“足球场”,跟学生切磋球技,“还是一名女生,中国女足比男足厉害”。
2020年,疫情大暴发时,刚从美国回来不久的蒋飞就开始用虚拟替身的方式上课,开着双目摄像头,“那感觉有点像‘直播带货’”。
疫情得到控制后,他便暂停了这一授课方式。
然而,今年3月上海突如其来的疫情,再次把师生阻隔在不同物理空间。蒋飞决定重启虚拟课堂,但“不想再走老路了”。
2021年是元宇宙元年,扎克伯格提出“元宇宙”的概念,Facebook更名为Meta,正式向元宇宙进军。
蒋飞和他的研究生也决定开发上海大学的元宇宙场景。从今年3月到5月,他们忙得不亦乐乎——先在元宇宙里给研究生上课,又推广到本科生,很快便一发不可收拾,吸引了不少教师加入。
“元宇宙课堂比腾讯会议等在线课堂更有沉浸感,虚实结合的授课方式让线上课程有了更丰富的体验。学生的专注度、到课率、作业完成情况等都明显好于后者。”蒋飞说。
比如,上课时,学生要操作鼠标变换角度,因为老师是走来走去的,老师讲的话会以文字的形式从头上冒出来,超出了视野,学生是看不到的。有时学生可能看不清楚板书,还会走到讲台上来观看。
“这与传统课堂中,学生规规矩矩地坐在台下迥然不同,为师生平等交流构筑了线上环境。”蒋飞说。同时,也为东西部地区实现教育资源共享创造了更多可能。
当然,也会有人质疑,这究竟是在上课,还是在玩游戏?
参加元宇宙开发的上海大学研究生齐心语也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她告诉《中国科学报》,元宇宙课堂并不太适合需要高强度理解的课堂,学生需要记笔记,互动可能会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但对于研讨式教学,需要师生有很好的交流互动且强度适中的课堂很适用,特别是数字媒体相关的课程。
在元宇宙中上课,后疫情时代可能会成为一种潮流吗?
“肯定要以学生反馈为主,年纪大的教师平时没有接触过游戏,未必会接受这种教学模式;而一些老师来自互联网企业,早已习惯了线上办公,接受起来会快一点。每所高校收集的大数据都会告诉老师们,该不该在元宇宙中上课、什么课程适合在元宇宙中上课。”蒋飞告诉《中国科学报》。
在蒋飞眼中,元宇宙更强大的功能是陪伴。
从一开始,他就打算把上海大学的元宇宙做成一个“共情”的空间,场景有70%相似之处,也有30%的不似之处。比如,疫情期间为师生拉琴、冲上热搜的小提琴手,大家熟悉的校园歌手,真实地出现在元宇宙中。“哪怕你已经对校园很熟悉了,依然会有新鲜感。”
不仅可以上课,上海大学元宇宙还曾举办过毕业论文答辩、校友会。团队中的小伙伴在此举行了一场特别的婚礼,巨大的钻戒从天而降,在现实中难以想象。
“那段时间,我们几乎忘了师生的模样,线下见面时都觉得彼此应该长成元宇宙中的样子。”齐心语说,“经过测试,大家的精神状态并没有因此变差。说实在的,那段时间,我们压根儿就没太关注疫情。”
重构能力——
在线上教学中提升“自我规划”能力
疫情期间,西交利物浦大学未来教育学院执行院长张晓军就“线上学习的有效性”话题,关注了一个两三百人的学生样本。
他发现,对于线上教学代替线下教学,学生普遍存在焦虑感,甚至部分学生已有些“暴躁”。
在集体感较弱的环境下学习,对不少学生而言都是一个挑战。很多时候,需要有其他人在旁边和你一起学习。“不是说陪伴者对他的学习有什么帮助,更多的是一种心理支持。”张晓军说。
从前的课程安排、学习进度由学校规划,但疫情导致学生无法返校,“被规划”变成“自我规划”,这让部分学生无所适从。虽然意识到要去做自我管理,但依然有一部分学生直到最后都没能做好。
新问题的出现,其实是环境倒逼教学适应媒介属性。
加拿大传播学家马歇尔·麦克卢汉将媒介分为“冷媒介”与“热媒介”。
热媒介传递的信息清晰明确,接收者不需要动用更多感官和联想活动就能够理解,如象形文字、印刷品、照片、无声电影等。受众参与度低。
冷媒介传达的信息少而模糊,接收者在理解时需要动用多种感官配合和丰富的想象力,如漫画、拼音文字、电话、有声电影等。受众参与度高。
区分冷热媒介的主要判断依据是感官的调动程度。互联网偏向冷媒介的属性,决定了它要调动多种感官配合,才能实现有效沟通、理解。如果再按传统的方式授课,学生走神会变得更加频繁,毕竟在网络另一端哈欠连天比在课堂上要来得容易。
如果没有一种有效的组织形式,学生的共同学习、自我学习能力就不会天然产生。
张晓军在《亚太地区的教育》课上做了一个大胆的调整——鼓励学生根据兴趣挑选国家,自行组成小组学习。
就这样,一门课被分成了日本、韩国、新加坡、马来西亚等若干个小组。学生从一名被动的听课者变成了主动的参与者。
上这门课的西交利物浦大学研究生赵心悦喜欢看韩剧,做选择时很自然地选择了韩国。“我们先在小组中给每个人分配不同的研究方向,比如我研究课程体系,另一位同学研究授课方式,还有一位同学研究课程制度,在课上做现场展示,张老师对我们的研究成果做一些补充。”
从前,传统课堂讲授与讨论的比例大约是7:3,如今却正好颠倒了——线上教学与讨论的比例是3:7。
相比线下的研讨课,线上研讨课最大的特点是“跨越空间”。提前一周,张晓军会收集学生的问题,发给所在国的学者或学生。“我们讲韩国那一天,张老师邀请了韩国的学者在线和大家交流。我从来没有意识到,按自己的兴趣学习是一件这么有获得感的事。”赵心悦回忆道。
“疫情前,我们不是不能做这样的尝试,而是缺乏这方面的动力。疫情促使了教学上的反思。教师的任务不再是让学生学会知识,而是让他们学习如何在一门课上共同学习,怎样利用互联网的海量资源让学生的自主学习更有效。学生的任务不再是简单地接收信息,而是要学会自我管理,包括自己决定学什么、怎么学和什么时候学。”张晓军说,意识层面的重大转变,对于后疫情时代的线下教学仍有“迁移”作用。
“疫情期间,渴望交流是很多学生的诉求。”张晓军说,不得不提的是,共同学习中与他人的沟通能力也是一种“很不一样的学习体验”。
线下交流有氛围和情感。年轻人会去酒吧、学院楼等独特的学习空间讨论,也不会从头到尾讨论学术话题。而线上的高效交流虽不见得人人喜欢——比如西交利物浦大学本科生胡曦月线下固定讨论的5个小伙伴中,就有3人拒绝加入微信讨论组——但并不妨碍更多人入群讨论。
究竟是人多好还是人少好?胡曦月觉得还是“人多好”,比如在讨论股票模型预测的问题时,金融数学的同学会以数学的思维解决问题,经济学的同学会偏向以因果关系进行文字阐述。“多种思维的交汇,让我们更好地解读了同一个问题。”
重构时间——
在科研周记、公众号中拾起碎片化学习
就算没有过多关注疫情,疫情中居家办公,大家也会明显感到“时间陡然增多了”。有人利用疫情的空档炼成了“厨神”“健身达人”,还有人的碎片化时间被各种“知识付费”平台占领。
“用好碎片化时间,其实对推动业务大有裨益。”北京建筑大学环境与能源工程学院教授王崇臣说。
利用疫情居家的时间,王崇臣看了自己喜欢的书,为下学期的课程优化了教学内容和课件,在其中融入了最新科研成果,在家里录了一个微课素材,还做了一些动画方便学生理解……疫情既将互联网这种高效沟通的媒介推入他的生活中,也促使他去做有关“沉淀”的思考,而他又把反思用到了育人上面。
王崇臣曾在科学网发表过一篇博客文章,讲述如何高效利用时间。“我经常观察学生,发现从前学生说要做实验,就花费一个月时间,做得天昏地暗;接下来要静下心写论文,就‘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写论文。但写论文对学生来说比较难,写着写着往往就刷手机或趴着睡着了。坐在那里8个小时,可能连一两个小时的效率都没有。”
“提高效率之法,就是要‘换脑子’——不要一门心思地执著于一件事。”王崇臣说,这就好像正常教学与疫情教学的切换,让他有时间做“想做而不能做”的整理。
怎样让学生提高效率、做好沉淀、利用好碎片化时间,三个诉求汇成一点,让他想到了科研周记和公众号。
北京建筑大学研究生衣晓虹向记者展示了她写的科研周记,上面并不是感受式记录,而是“科研笔记”,条分缕析地记录着实验进度、心得。王崇臣要求学生每周日18点前提交科研周记,他则在周日当晚通过批注、微信语音或腾讯会议给予及时的反馈、分析。
“如果只是临时整理,肯定整理得不全面,这就倒逼我们每天利用零散时间整理、分析实验结果。及时整理的好处是过后更不容易遗忘,需要用时也方便、省心。”衣晓虹说。
自从写科研周记以来,衣晓虹养成了一个习惯——同一个主题用不同颜色做上下周的区分,等她做完一个主题,把内容串联起来,便自然而然形成了一篇完整的研究或综述论文思路。
疫情期间,很多课题组都在运行自己的公众号。王崇臣课题组的公众号虽然是在2019年前申请的,但疫情却成为了激活公众号的“密码”。“居家期间,师生有更多时间关注、思考本领域的文献,把文献整理之后传达给同行的行为很受欢迎。”王崇臣说。
衣晓虹和同学们每人负责业内的3~5个期刊,利用零散时间,把相关期刊网站上最新发表的文章整理出来,交给公众号轮值的同学统一发布,“这对把握学科前沿很有帮助”。
课题组学生发表的论文,也被做成PPT的视频讲解配合文字介绍发表在公众号中,“由作者本人讲述,既进一步理清了思路,又锻炼了表达能力”。低年级的同学主要做公众号的科普文章整理,这对他们打好基础很有帮助。
这种“换脑子”让一直有专注度困扰的衣晓虹不再执著于一件事,而是一下子做成了三件事,三件事之间还是相互促进的。
当然,每个人对“换脑子”的定义不同。衣晓虹笑着说:“王老师的‘换脑子’是从阅读理工科书籍转向人文社科书籍,而我们的‘换脑子’就真的是休息,毕竟一天在实验室里都要走上万步,刷刷剧是更开心的选择。”
原来,疫情就是这样重构了我们的学习方式。所幸,我们用它再造了一个新的学习场域。
《中国科学报》 (2022-08-30 第4版 高教聚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