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英雄联盟》S4全球总决赛中国区资格赛比赛现场
一位队员在比赛胜利后欢呼
12岁辍学专职直播玩打游戏的“小新”
这是一双灵巧的手。它能在1秒钟内敲击5次鼠标,也能在电光石火间把箭头移动到屏幕上任何一处想要的位置。
凭借这双手,李祥在游戏中杀敌无数,不可阻挡。他因此进入了梦寐以求的顶级职业电竞战队,22岁那年,他赢得了2012年WCG(世界电子竞技大赛)中国区的一项冠军。当他用这双手把自己签名的T恤抛向台下时,上千名观众张开双臂,高喊他的名字,为他欢呼。
那是他唯一一次觉得自己是个明星,长期枯燥孤独的职业生涯已经让他感到“心累”,这次冠军成了他退役前为自己写下的最后注脚。那时他还没意识到,在接下来的4年里,电子竞技会以近乎裂变的速度,扩散到每一间大学宿舍、每一家网吧。不管是繁华的都市,还是偏远的农村,有网线的地方就能找到电竞的影子。一年前,一款热门竞技游戏的全球平均每天在线人数已经突破2700万,相当于整个澳大利亚的总人口。
与李祥那个时期的默默无闻不同,如今的电竞比赛直播已经成为常态,动辄就有上百万观众同时在线观看。2015年,游戏《英雄联盟》全球总决赛的观众人数甚至超过了同年的NBA总决赛。
职业选手的精彩操作视频和他们的花边新闻一起,经常出现在电脑的新闻弹窗里。每到比赛,在最先进的场馆里,现场主持人总会高喊选手的名字,炫目的灯光扫向台下疯狂的粉丝,他们一手举着选手名字的荧光牌,一手比画出“我爱你”的手势。
可这些都已经与李祥无关。一个月前,已经退役两年的李祥到北京找工作。在无数次碰壁中,他都会被人力资源经理一句“除了打游戏还会干什么”的反问噎得哑口无言。最后,在简历中“获得的荣誉”那一栏,他选择了空白。
“我没有赶上好时代”
除了灵巧,李祥的手还有些粗糙。他的手背因长时间暴露在干燥的空气中而长出了褶皱,即使已经退役两年,手腕上因长期训练磨出的老茧仍然清晰可见。
“我没有赶上好时代。”在北京天通苑附近的一家饭馆里,李祥呷了一口啤酒,苦笑着说。交谈中,他的两只手时不时互相做一些手指拉伸的动作,这是他长期训练留下的习惯。
李祥是在2010年上大二时进入的职业战队,那时国内的电竞市场很小,职业战队商业化程度也不高。打比赛时,李祥和队友经常穿着短裤拖鞋就匆匆上场,没有直播,观众也少得可怜。
最开始,除了吃住和一台可以随时免费使用的电脑,这个职业甚至不能给他一分钱的工资。他的大部分收入都来自比赛奖金,可就连那次达到自己职业生涯巅峰的WCG中国区冠军,也只给他带来3万元的回报。
就在李祥进入职业战队的同一年,一款叫做《英雄联盟》的新游戏悄然上线。见惯了太多游戏在欢呼声中出现,又在沉默中消亡,李祥并没有把这款“操作太简单”的游戏放在眼里。他没有想到,短短6年时间,这款游戏就彻底改变了中国电子竞技行业的格局,自己也错过了一班“功成名就”的快车。
他忽视的,是资本的力量。
早在《英雄联盟》还没成为“史上玩家最多的游戏”时,蠢蠢欲动的资本和热钱就看中了这块庞大的市场。
那几年,李祥发现圈子里一下多出了不少房地产或者矿业背景的电竞俱乐部。他们买来最顶尖的选手,在最豪华的基地里训练。
在李祥的战队所在地上海,一处环境优雅的产业园里,两栋现代主义风格的建筑并排靠在一起。这是两家刚刚成立3年的LPL(英雄联盟职业联赛)俱乐部,一家由江苏某大型矿产集团赞助,另一家的大股东则是广东某著名地产企业。
建筑由大块的玻璃幕墙构成,巨大的战队LOGO立在上方。建筑内部空间宽敞,光线明亮,会客室、训练室、会议室、队员宿舍一应俱全。
“硬件上已经达到了国际领先水平。”在其中一家俱乐部的会议室里,俱乐部经理刘晓坐在印有队标的定制椅子上说。他指了指头上,那是一块加入队标元素的异形吊顶,“价值上百万元。”
这家俱乐部也被国家体育总局统计到了数据里:2015年,中国电竞行业相关产值已经超过500亿元。国家体育中心信息中心主任丁东曾估算,这个产值在2017年将达到千亿美元,成为一个更大的市场。
资本也很快流进了电竞的衍生行业。
李祥记得,自己打比赛时,经常遇到布置简单、用几块塑料广告牌就围起来的比赛场地。没有大屏幕,没有灯光,更没有让人震撼的音效。
现在,与足球、篮球等传统体育项目类似,《英雄联盟》也建立了多个级别的职业联赛。各大赛事运营商应势而生,联赛的场地越来越专业,越来越豪华。与李祥的时代不同,现在的选手经常踩在用整块屏幕制成的地板上,脚下轮番播映着自己和队友的介绍。
游戏解说、直播平台也搭上了这班快车。前《英雄联盟》职业选手杨义退役后,成了一名LPL比赛解说,闲暇时他自己也会在某直播平台解说高水平游戏。他告诉记者,这些工作能给他每年带来上百万元的收入,“如果再接一些地方比赛的解说,收入会更高。”
一些更疯狂创富的神话也在游戏直播圈真实发生。几乎和李祥的职业生涯同时开始,一位初中没有毕业,在北京动物园摆地摊的年轻人闯入了这个圈子。三年后,这个年轻人在微博晒出了自己的直播平台签约金,网友再三确认后发现,那是一个8位的数字。
最让李祥后悔的,是选手们的地位已经发生变化。他发现,在《英雄联盟》的职业联赛中,队员们从上到下穿的都是统一的队服。他也听说,有粉丝深夜堵在俱乐部门口,向训练结束的队员索要签名。
相比一路拼杀才换来的3万元奖金,昔日同一家俱乐部一名经常和他以“丝”相称的队友,从别的游戏转战《英雄联盟》,如今已经成为频频出现在电竞新闻里的明星,年收入也已冲到了百万以上。
在上个月的一场颁奖典礼上,这位前队友从加长林肯里走下车,穿着合身的西服、打着领结,走过被粉丝包围的红毯,在签名墙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那一刻,还在为工作发愁的李祥几乎不敢确认,他们曾经在一个屋子奋斗过。
从“坏学生”到明星
这些红毯上的明星进入职业战队前,更多时候会被人归纳为“网瘾少年”“宅男”“坏学生”,或者“失败者”。
几乎每一个走进职业赛场的电竞选手都有一段孤独、压抑,又充满激情的过往。在刘晓担任经理的那家俱乐部里,上学时“偷跑出去通宵上网”的经历已经成为队员的标配。
故事总发生在夜深人静的晚上,他们在恐惧和兴奋中推开门,然后走在黑黑的街道上。直到走进烟雾缭绕的网吧,打开电脑,登录游戏界面,他们的世界才一下亮起来,整个人才找到本属于那个年龄的激情。
刘晓接触过很多热爱电竞的年轻人,但他们中却有很多人都分不清“打游戏”和职业的区别。“不是所有的‘网瘾少年’都能成为电竞明星,更多人都死在‘成神’的路上。”
比起他们,李祥似乎是“幸运”的。大学给了他充分的自由,他曾经为了玩游戏,一连两个星期都没有回宿舍。为数不多的几次回去,也是通宵后在宿舍睡觉。因为和室友作息颠倒,他们沟通交流的次数屈指可数。
在刘晓的俱乐部里,队员大多是正在读高中,甚至是正在读初中的孩子。与家长的交谈中,刘晓发现,因为无法阻止自己的孩子玩游戏,大人对孩子的期待也会逐渐从“把学习赶上”,变成“不要学坏就行”。
李祥也曾被家长、被老师放弃。迷上竞技游戏后,他的成绩单上多出了几个挂科的“F”。有段时间,他几乎成了班里的空气,辅导员也不再提醒他缺课越来越多。在大二那年,他终于向父母摊牌,休学进入了职业电竞。
只不过,不是每一个少年都能像李祥这样毫无阻力地进入职业电竞圈。每次“招新”时,刘晓经常被家长怀疑俱乐部是不是传销组织。
“一些很好的苗子因为家长就荒废了。”刘晓摊摊手说。为了阻止孩子“去外地打游戏”,一些家长把孩子锁起来,有的甚至以自杀相逼。
“是俱乐部给了他们一条生路。”刘晓用手敲了敲桌子,瞪大眼睛说。“要不是来到这里,他们早就被社会淘汰,变成了渣子。”他相信,那些还游荡在外面的“网瘾少年”,很容易一辈子碌碌无为,或者跟着黑网吧里的不良青年们,染上一身恶习。
在刘晓看来,这些队员无疑是幸运的。他们从一些不知名的小城镇来到上海,还经常飞到欧洲、美国去打比赛,“见足了世面”。他们从一群“没有希望的孩子”摇身一变,成为了这个时代时髦职业里的佼佼者。
他们也曾独来独往、被人忽视,一个转身后,他们就走上了耀眼的舞台,成为千百人尖叫着追捧的明星。在同龄人还在为中考、高考发愁的时候,他们就挣到了父辈大半辈子才积攒下来的财富。
他们从落后到几乎无法再追赶同龄人的位置,一下把他们远远甩在身后,得到了超越年龄的名利和成功。
比得到名利和成功更难的是,他们身上正在发生的变化。
在没有进入职业队之前,这些孩子被父母指责不务正业、被亲戚拿来作为反面教材。刘晓还记得俱乐部的孩子刚入队时,有的沉默不语,有的乖张暴戾。但只要打开电脑,哪怕只是一场普通的训练赛,他也能从每个人的眼中看出对胜利的渴望。
在一些关键的比赛中,赢下的一方会满含泪水紧紧拥抱在一起。这样充满荣耀与释放的瞬间,是曾经作为“坏学生”的他们从未经历过的。
李祥也曾敏感、自卑,只有在游戏中打败对手,受到粉丝的追捧,他才找到自信。赢得那座WCG冠军后,在满场的欢呼声中,李祥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释然。
他觉得自己打败了另一个自己,一切冷眼和否定都显得不再重要。他说那一刻,自己看透了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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