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年轻求学时,自愿选择了沙漠治理专业,1959年为了搜集论文资料,在中亚的卡拉库姆、克孜尔库姆中开始了与沙漠打交道的生涯。40多年,在与沙漠打交道过程中,有幸接受过许多方式的教育和帮助,其中钱学森先生对我的言传身教,包括通信指导,有着特殊的影响和作用。
1989年秋我由甘肃调入北京中国科协工作,当时我国著名的科学家钱学森担任中国科学技术协会的主席。由于工作之便,使自己有可能在每次中国科协主席办公例会上,聆听到主席们对各类学科发展睿智的见解。更由于自己在西北生活、工作多年,又是从事沙漠治理的科技人员,有机会在办公会后钱学森主席专就沙漠治理问题与我讨论。
1989年10月12日在科协常委会通过我作为书记处成员后,向主席报到。钱老在谈完工作后,以平等的身份、平和的心态与我交换对他所倡导的沙产业的看法。当时对于沙产业这个新颖的理念,我还十分蒙钝,不仅答非所问,同时还提出了不好理解的缘由。在交换意见中,钱学森这位对我国科学技术发展有杰出贡献的科学家,以平和的态度作出解释,使我感受到在科学问题讨论中,体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平权的争论”。讨论后钱老拿出了他在1984年5月和1984年12月两篇论述《创建农业型知识密集产业——农业、林业、草业、海业和沙业》及《第六次产业革命和科学技术》送给我,并自谦而又诙谐地写上了“老旧货了,请您把它作为古董存着吧”,提议我根据工作实践体会,写一篇《建设社会主义中国沙业》的论文。
时隔两月,同年12月28日上午钱老在他的办公室就重视地理学科建设和学风问题,以及科技人员学习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重要性作了详尽的指示,并叮嘱我科协的学会工作可从这几方面开始。钱老谈完有关工作后,再一次谈到沙产业,特别谈到了他对沙产业概念的形成过程。他说,他在酒泉基地,看到部队挖甘草,就形成了一个概念,既然在干旱荒漠中有天然生成的植物,就是有可能形成另一种种植业,也就是说以太阳能为动力,通过光合作用的农业型产业可以在干旱荒漠地区形成。他解释说,农业型产业由于地域的差异,可分成不同的类型,像农业、林业、草业、海业和沙业,但当前海业、沙业类型未能得到发展原因是由于农业型产业技术落后,使海洋农业型产业和干旱荒漠中农业型产业无法得到发展。他认为,当科学技术有突破性进展、综合利用可能性大大提高时,沙产业、海产业的价值会充分显示出来,整个农业型产业(包括农产业、林产业、草产业、海产业和沙产业)都成为知识密集型的产业了。这是在短短的两个月中,再一次听到钱老有关沙产业的亲自阐述。聆听过他深入浅出又语重心长的解释,加上阅读他的论述文章,使自己有种茅塞顿开的感受。原来钱老倡导的沙产业是他预见性提出的即将迎来的新一次产业革命(钱老称之为第六次产业革命)中新的知识密集的产业类型。在新一次产业革命中,新技术革命的成果,应用到农业型产业体系,把农业变成一个高度知识密集、技术密集的产业体系,并实现生产工厂化。由于农业型产业既是以阳光为能源靠生物光合作用进行生产的体系,阳光充沛的干旱荒漠农业型产业必然会张显出它的特殊价值。可见,沙产业的内涵超越了我们习惯了的沙漠治理的理念。钱老称沙产业为农业型知识密集产业系列中的“小弟弟”,并满热情地认为“小弟弟”的发展会走在其他产业类型的前面。对于沙产业发展钱老一直十分关注,凡报纸杂志有关干旱地区农业开发的报道、评述,他都要剪裁下来亲笔注记报刊的名称和刊登的年月日及时寄给我。钱老对沙产业的关注和支持,令人感动,还体现在他两次将获得的捐赠和奖金交给我们,作为专项基金委托以此鼓励有志于从事沙产业的学子和各界人士。这里包含着一位大科学家、一位耄耋长者的信任和殷切的期盼。在其后的十几年中,虽然先生年事已高,但当来自甘肃、内蒙西北沙区工作人员到京,钱老还是抽暇与大家座谈。记得1994年9月与1995年11月有两次关于沙产业目标任务的谈话,他认为,随着人口增加,人们对食物需求不断加大。过几十年,对食物需求不仅是量的增加,而且吃的东西也要变化,沙产业要提高利用阳光生产食品的效率。明确的把“变不毛之地为沃土”的目标锁定在利用绿色植物通过光合作用来进行高效益生产,除光合作用直接产品外,还包括二次转化生成的动物性蛋白以及各类天然荒漠植物光合作用产生的次生代谢物的产出。将提供新食品源的任务赋予了具有独特阳光优势的干旱荒漠地区,赋予了沙产业。钱学森先生的这两次谈话,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使我懂得了一位功成名就的科学家为什么对一项远离他从事行当的事业倾注如此热忱,这不单纯是学术推进,而是博大胸怀的体现。当今人类社会虽早已跨过21世纪门槛,但仍有近40个国家,十亿以上的人口面临食物短缺,每年仍有560万儿童因饥饿不良而夭折,而这些饥饿的人群大多生活在干旱区内。依托人们的智慧和技能,变干旱不毛之地为可利用的资源空间,增加食物生产,正是科学技术使“所有人蒙利”“贴近人、为了人”崇高目标和科学家的博大胸怀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