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才教育不能是拼盘教育,其意义更多地应当体现在知识层面和精神层面的“双通”。
●博大而精深是大师的境界,博大是前提,精深是目标。博大精深,这才是“通才”的真谛。
刘跃进,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博士生导师,《文学遗产》副主编。兼任曲阜师范大学“泰山学者”特聘教授、中华文学史料学学会常务副会长。研究方向主要为中国古代文学、中国古代文献学
近年来,很多教育工作者都在反思:50年来,我们的大学为什么没有培养出类似陈寅恪、王国维那样的一代宗师?反思的结果,大多归罪于目前大学过细的专业划分。确实,一方面,随着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专业分工越来越细,这是现代社会进步的重要标志之一,以往那种百科全书式的学者,现在越来越少,这也是一种必然的历史现象;另一方面,目前大学的学术研究和学生培养,分工有余,合作不足。
就传统的文史教学与研究领域而言,历来强调“文史一家”。但自20世纪50年代之后,学习苏联教育模式,文史哲各自独立出来,从此,几乎是井水不犯河水。语言文学研究独立开来以后,在教学领域独立为中文系,在研究领域独立为专门研究所。再就文学研究的学科内部而言,无论是大学还是研究机构,文学的教学与研究又被细分为古代、现代、当代三大块;古代又分先秦、两汉、魏晋、唐宋、元、明、清各代。大家各守一段,各有专攻。
这样划分,好处是易于教学,学生也易于掌握某一个时段或某一方面的知识。由于教学与研究规模的限制,很多问题被长期遮蔽起来。近30年来,随着从业人数的急速扩张,大家一窝蜂似地拥挤在这个相对狭隘的专业领域,问题也日益凸显。我们的教学工作者和研究工作者已经痛苦地发现,按照现有模式从事研究工作,文学历史变得越来越干瘪,研究工作变得越来越无趣,成倍增长的学生更是抱怨没有题目可做。总之,路是越走越窄。
于是,不少专家振臂高呼,倡导通才教育,走通才之路。一些研究工作者,勇开风气之先,尝试着走出狭隘的专业领域,纵横驰骋,从先秦到当代,一路拼杀下来。可问题也随之而来,十几年下来,众多的学术论著不过是在同一个水平上克隆自己。说得过分一点,一堆著作,可能不敌一篇真正有价值的论文。一些大学也尝试着突破既有的专业体制,纷纷成立各种实验班、基地班,文史哲混合教学。所有这些做法,都体现了现代学术的焦虑。大家都寄希望于未来数年,通过这种教育体制培养出属于自己时代的“大师”。
这可能吗?至少我是持怀疑态度的。目前,一些大学设置的实验班、基地班,文史哲各个专业的课程设置倒是很齐全,但是教唐宋文学的教师和教唐宋历史的教师,各研究各的,给学生上课也各讲各的,教师尚且如此,更何况教出来的学生?因此,在我看来,这种教育充其量是拼盘教育而已,并无新意;甚至是画饼充饥,解决不了问题。常识告诉我们,拼盘好看,且随意摆设。但是,最好的菜肴,是色香味俱全的佳肴,而不是拼盘。拼盘教育,就是好看不中用,与过去的教育方法并无本质区别,还是换汤不换药。所不同的,只是把各门学科的概论一股脑地灌输给学生。这样的灌输,如何叫我们的学生“通”起来?
因此,我认为,所谓通才教育的“通”,至少有两层含义:一是知识层面的“通”,二是精神层面的“通”。
进入知识层面的“通”,文献学是必由之路。北宋词人晏殊有这样一句词:“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王国维称之为人生第一境界。其实,移之于读书治学,同样是绕不过去的一种境界。任何一个用功用心的读书人,博览群书,积以时日,当然可以获得很多知识。但是,如果没有科学的方法,依然不过是两脚书橱,两眼茫然。那些从事传统文化研究的人,经过传统文献学的训练,才能了解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才有可能“望尽天涯路”。
进入精神层面的“通”,仅靠用功用心还远远不够。东汉的王充在其《论衡·超奇》中将当时文人分为五种,即俗人、儒生、通人、文人、鸿儒。他认为鸿儒是最高的典范。如何评判这些文人等级,并不是以读书多少为标准,而是应当看他是否有通融的思想境界和深邃的思想修养。晚清著名学者杨守敬曾说:“天下有博而不精者,未有不博而精者也。”或许可以引申到学问领域,博大而精深是大师的境界;而杰出的学者只是精深而已。博大是前提,精深是目标。博大精深,这才是“通才”的真谛。近代以来那些成功的学者如陈寅恪、王国维等,与时俱进,敏锐而果敢地抓住了他们所处时代提供的前所未有的历史机遇,从而为20世纪的学术研究事业开创了全新的局面。因此,笔者认为,通才教育不能是拼盘教育,其意义更多地应当体现在知识层面和精神层面的“双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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