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青春的支撑 作家 肖复兴
我的青春,和我们这一代人的青春汇集一起,构成了一段共和国颠簸的断代史。这段断代史,连接着一场几乎把共和国带向崩溃边缘的“文化大革命”,便使得我们一代的青春是那么的特殊而绝无仅有。当年,随54万知青一起先后浩浩荡荡地开进北大荒的情景,恍然如梦。我们无权遗忘这样的历史。 记得几年前我重返北大荒,在写一本《黑白记忆——我的青春回忆录》的时候,忽然发现,当青春远逝的时候,能够重新走回青春,触动青春,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真正重新走回和触动自己曾经拥有过的真实的青春,需要毫不遮掩的回忆和审视,而这需要勇气。我们的回忆往往自觉或不自觉地容易成为一把筛子,筛掉一些被时光遗忘掉的,或不愿意再看到的,而这一切可能恰恰是最需要我们垂下头来审视的地方。当我越来越走进北大荒的这片土地,越来越接近自己的内心和青春的内核的时候,我发现,记忆原是这样的沉重。记忆可以是和过去相会的一种形式,记忆也可以是面对今日思索的一粒种子。 在北大荒看到,依然生存在那里如今已是一脸木刻般皱纹的老农和老知青,他们像镜子一般照见我自己。在浩瀚而强悍的历史面前,个人是极其渺小的;在他们的面前,我只是一个过客。我早早离开了北大荒,而他们却一直留在那里。我愈发地感觉到,我们这一代人的青春,真的是复杂得很,有时似乎充满悖论。我们常常容易顾影自怜,常常容易狗永远咬不着自己的尾巴一般莫衷一是。我们既失去了许多,却也得到了许多。可以说,我们几乎失去了整个的青春,但我一直坚信,来自北大荒这块土地上培育的真挚爱情,和来自北大荒这里乡亲培养我们的人民立场,应该是我北大荒岁月里最大的收获,没有了这样的两点,或者我们抛弃了这样的两点,我的青春才真的是蹉跎而没有丝毫可以回忆的一片空白。 有时候,我会想起那些一辈子在北大荒生活的老知青和老农,荒草一样,春来春去,岁岁枯荣,然后,生老病死,被人无情地遗忘。但是,就是这些人的存在,让我的青春有了参照物,有了直立起来的支撑,有了能够存活的背景。如果没有了他们,我还会再回北大荒去吗?是的,不会了,我相信,我不会回去了。没了他们,我烟花般一闪即逝的那么短促无奈的青春,便也真的一无所有。(本报记者付小悦约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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