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2020年如何特殊,有些事还是会如期到来,比如高校毕业季。
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今年全国高校874万毕业生中的绝大多数没能在寒假结束后如期返校。春节放假前离开学校时,没人会想到,这原本寻常的短暂离开竟然会直通毕业。
如今,尽管“云”早已嵌入生活的方方面面,但谁承想,有朝一日它竟与“毕业”二字产生如此紧密的联系。求职面试、写论文、毕业答辩……毕业季最重要的事一件件从“云端”滑过,直到毕业典礼。
没有散伙饭上的举杯抒怀,没有精心筹划的毕业旅行,也没有身着学位服的集体合影……种种“保留节目”都未出现,通往人生下一阶段的大门就已打开。
微博上“又到毕业季”这个话题中,有一条留言得到大量点赞:疫情下这段经历,像学生时代最后一场大考,通过了才能更有底气地迎接未来。
随着交卷“铃声”响起,每个应考者已经写下自己的答案。
特殊的毕业典礼
6月20日上午,武汉大学在学校“九一二”操场举行2020年毕业典礼。
典礼中途飘起的小雨引来了不少调侃:举办雨中毕业典礼是学校多年来的传统。
660名毕业生代表幸运地获得了到现场的机会,余下一万多名毕业生则隔着屏幕收看典礼直播,他们的影像会交替显现在现场的大屏幕上。
疫情防控的压力迫使各高校不约而同地选择把毕业典礼搬到“云端”。像武大这样,选取少数学生代表到现场,多数人“云端”参与的模式是其中的主流。
典礼增设了一项特别环节——所有人起立为新冠肺炎疫情中的牺牲烈士和逝世同胞默哀。无论直播间里还是整个网络上,这一幕都引来了瞬间刷屏:“感动”“看了就忍不住流泪”……
这种人情味还体现在典礼很多细节上:回顾疫情以来的感动瞬间,武汉大学校长窦贤康专门提及安徽援鄂护士周国红的故事,并表示,明年武大樱花季将为医护人员专场开放一天。
随着毕业季临近,“云毕业典礼”这个新词悄悄爬上了各网络平台的热搜榜。
“这段时间有一句歌词总是闪过我的脑海:我怕我没有机会,跟你说一声再见。很遗憾,还是以这样的方式主持你们的毕业典礼。”河南一所高校的校长日前在抖音上对毕业生说。
对这种无奈之举,毕业生普遍表示理解。不过,缺了穿上学位服接受拨穗正冠这个环节,学生时代的句号画得终究不算圆满。为了尽可能帮学生减少遗憾,很多高校尝试了各具特色的方法。
“请拨穗人将代表学业成熟的流苏从右侧拨到左侧,完成这一光荣时刻。”举行“云毕业典礼”前,哈尔滨工程大学提前将学位服寄送到毕业生手中,校长姚郁在典礼上发出指令,授权毕业生父母为其完成“拨穗礼”。
中国传媒大学的“游戏毕业典礼”是又一个“网红”之作。在这场用电子游戏场景呈现的“数字毕业典礼”上,中传校园的花草树木和“校猫”都有模有样。典礼进行中,校长提醒学生们“不要在红毯上飞来飞去”,主持人提示大家“从房顶上下来”……“以为是霍格沃兹(《哈利·波特》中的魔法学校)的毕业典礼。”不少网友感慨道。
事实上,这场“毕业典礼”是该校2016级数字媒体艺术专业的线上毕业设计展,主创团队均是今年的毕业生。“原计划专业内‘自嗨’,没想到会意外走红,引来这么多网友围观。”团队指导老师说。
从另一个角度,“云端毕业典礼”又意外地打破了高校原有的“围墙”,使原属于少部分人的仪式变成了更多人参与的线上盛会,不少名校的毕业典礼直播观看者都超过千万。特殊情况下的无奈之举,却意外地给更多人带来了一次沉浸式体验。
相比其他省份,北京高校的毕业季无疑更特殊。
6月6日凌晨,北京应急响应从二级降为三级,随后,在京各高校毕业年级学生开始分批踏上返校路。
然而,随着北京疫情出现反弹,全市应急响应级别于6月17日重新调整为二级,各高校的返校工作跟着按下了停止键。
空置了半年的校园原本已被装点一新,为了尽可能给这届有太多特殊经历的学生,留下一份值得回味的毕业记忆,各校都颇费了一番功夫。然而,多数毕业生最后只能在“云端”遥望母校的“毕业礼物”了。
“这种感觉就像,原本准备了一场盛宴,最后宾客都没来。”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校长金计标对媒体说。
由于寒假离开时毫无准备,几乎所有未返校毕业生都有大量个人物品留在学校。不少学校为此发动教职工全员上阵为毕业生打包邮寄,整个过程与毕业生一对一沟通,全程向学生直播。
这学期开始时摸索着掌握网络直播的教师们,此刻又“解锁”了从直播验货到包裹封装等诸般新技能。
中国地质大学(北京)一位教师完成一天的工作后,特意给摆放整齐的快递箱拍了一张照片,不无得意地展示在微信朋友圈:“6个男生宿舍的东西,手法越来越熟练,可以转行了。”
“我是发自肺腑地说,给他们(学生)收拾东西是幸福的,在这种特殊的时期,用这种特殊的方式送别,希望他们能记得母校。”北京联合大学艺术学院辅导员曹海娟说。
三个毕业生的故事
疫情之下,没人能置身事外。尚在象牙塔里的毕业生们也在抗疫这场“战争”中寻找着各自的坐标,汲取着成长的力量。
武汉大学2017级博士生沈昊:
一线抗疫的毕业时光
“当我们读过了抗疫这部教科书,汲取的成长力量也会不一样,未来路上再遇到困难相信我们的应对会更加有模有样。”武大泌尿外科专业2017级博士生沈昊在微信朋友圈分享关于学校毕业典礼报道时写下的这段话中,浓缩着他毕业前这段日子里在抗疫一线的点滴。
腊月二十八(1月22日),沈昊结束了春节前在武大人民医院泌尿外科最后一次值班,他打算当天动身去荆州和在那里的妻儿团聚。
在彼时面貌尚不清晰的新冠病毒攻击下,越来越多病人和医生开始倒下。沈昊所在的科室很多医生都被调往发热门诊、呼吸科和感染科支援。
未经太多犹豫,沈昊主动请战要求留下,读博士前在荆州市中心医院的6年工作经历给了他足够的底气,“我相信自己帮得上忙,不会给科室添乱”。
从泌尿外科轮休下来后,沈昊在2月下旬接到了新的任务:前往武昌区胜家玫瑰酒店疑似病人隔离点支援。由于有着丰富的临床经验,到隔离点不久他就被任命为医疗组组长。
隔离点的工作看似风险不高却毫不轻松,面对充满不确定性的疫情,医护人员要打起十足的精神,丝毫不敢大意。考虑到其他工作人员防范感染经验不足,隔离点有限的医护人员,除了要密切观察记录每个人的身体状况,还要承担起发放一日三餐和生活用品等工作。
每到饭点,沈昊和队友们要抬着十几公斤重的保温箱逐一给隔离观察者送饭。密不透风的隔离服包裹下,身体一动起来极易出汗,一圈转下来,每个人的护目镜上已经布满水汽。
3月中旬,随着最后一名隔离观察者离开,隔离点转为接收已治愈患者的康复驿站,再往后,康复驿站也关闭了,沈昊又在5月投入到社区核酸检测工作中……他在抗疫一线岗位的变化,如同标示着疫情防控形势日趋好转的晴雨表。
“我是一名党员,至今非常清楚地记得2005年入党宣誓时那句话‘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此时不上更待何时?”老家在新疆的沈昊2004年上大学时起便到湖北求学,“武汉遇到困难时本能地想要去帮忙。”
如今,已经和武汉市中心医院签约的沈昊将会续写与这座城市的缘分。
中国石油大学(北京)2017级硕士生王财忠:
到西部基层扎根
毕业前没能回到学校,中国石油大学(北京)2017级硕士生王财忠有些遗憾。原本他想再在度过了7年的校园四处走走,北京意外的疫情反弹阻断了包括他在内众多毕业生的返校路。
1月中旬从北京返回贵州毕节老家时,火车途经武汉有不少乘客上车,到家后不久,疫情暴发的消息传来,他一度很焦虑。所幸,居家隔离期满,一切正常。
这个业余时间喜欢钻研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理工科学生,在他就读的石油工程专业显得有些“另类”。王财忠不是单纯地捧读经典,他更乐于用理论联系实际,分析现实问题。在学校里,他常被请去给学弟学妹们讲党课、团课。
疫情期间,王财忠把课堂开到了所在的村子里。虽然周边并无感染病例,但外面传来的消息还是让村民们有些紧张。王财忠经常给大家分析形势,摆事实、讲道理,告诉村民要对党的领导有信心。村民们都很信服这个村里少有的大学生,几次交流下来就都安心了。
随着中小学线上开学,王财忠又客串起辅导老师。村里不少孩子是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的留守儿童,老人年纪大了不会用智能手机,更不懂怎么装各种需要用的软件,王财忠就挨个帮他们解决。
村子在山上,周围信号不好,王财忠干脆让没处上网的孩子来家里,又贡献出自己和弟弟的手机、电脑供孩子们上课,网课上完谁有不懂的问题,他都耐心地给讲解。在他看来,这些孩子像极了小时候的自己,他希望他们都有机会走出山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从学校寄回的个人物品中,王财忠非常珍视一份北京市教委颁发的“毕业生到基层工作证书”。已和贵州一家航天系统单位签约的他,坚信“好工作是干出来的,不是挑出来的”。
华中师范大学2016级本科生张聿佳:
对武汉的归属感更强了
哪怕多次告诉自己“要克制”,在毕业典礼上,华中师范大学英语专业2016级本科生张聿佳还是哭得很凶。
触动她泪点的是校长那句:“欢迎你们返校参加今后任何一年的毕业典礼,我在桂子山上等你们回家!”
张聿佳这次回校行程非常匆忙,满打满算也只有4天,“以前从没想过毕业季会这么短”。她安慰自己:没关系,反正不久后还要回来的——已经保送本校研究生的她将先赴西部支教一年,而后返回学校继续学业。
武汉疫情愈演愈烈时,虽然早在1月初便已回到天津家中,张聿佳每天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看疫情的报道,跟学校周边有关的消息更会反复地搜索,“一直到各地援鄂医疗队陆续赶去驰援时,才感觉松了一口气”。
作为一个地道的北方姑娘,因为气候和生活习惯上的差异,张聿佳尽管很喜欢武汉,以前却没打算毕业后留在这里。“但现在如果再有人问我这样的问题,我会说我愿意留在这里。疫情过后,我对武汉的归属感更强了。”张聿佳说。
尽管不需要每天搜寻各类招聘信息,也不用为考研复试做准备,但毕业前这段日子,张聿佳过得并不轻松。辅修了历史专业双学位的她,要同时准备两个专业的毕业论文。此外,她还和党支部其他学生党员一道,建起了一个为中学生辅导英语的QQ群,大家轮流值班在群里答疑。随着知名度增加,这个最开始主要面向医务人员子女的群,如今已有全国各地几百名中学生。尽管学生水平参差不齐,大家却乐此不疲,相约要把这个群一直维持下去。
马上要动身去支教的张聿佳,时常会思考未来一年除了教学生英语,还能带给他们些什么,“听去支教的学长学姐说,很多孩子从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我想激发他们的好奇心,有机会还要带他们来学校看看”。
乘风破浪向未来
与多数毕业生相比,家住武汉的北京邮电大学2020届硕士毕业生陈明(化名)的经历要惊心动魄得多。
1月21日从北京回到武汉时,正在某互联网“大厂”实习的陈明,想的是春节过后尽早回北京,争取早点儿把入职的事定下来。
彼时,尽管关于疫情的报道已经频频在网上刷屏,身处风暴中心的陈明并未特别在意,“当时就想总不会比‘非典’更严重吧”。
1月23日凌晨,武汉宣布为阻止疫情蔓延而“封城”。不久后,陈明和家人先后出现了发烧、咳嗽等症状,小区出现的几例确诊病例更加重了他们的不安。短时间内的医疗资源挤兑导致寻医问诊一时间变得异常困难,病情尚不算严重的一家人只能暂时把自己封闭在家中,焦急地关注着彼此的病情。
那段时间,陈明每天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不停上网查询新冠肺炎的症状,与自己和家人的情况相对照。网上一些危言耸听的说法不断拧紧他神经的发条,让他陷入紧张、焦虑、沮丧的旋涡中。
所幸,不久后的检查结果表明陈明和家人并未感染新冠病毒,只是普通流感。
如释重负的陈明决定走出家门为战疫做点儿什么。他报名加入了社区的志愿服务队,为出入者量体温、帮居民采购所需日用品。
冬去春来,疫情防控形势持续向好,新的焦虑却向陈明不断袭来——论文还没完成,求职也没有着落。
同样被这种焦虑包裹着的,还有全国数百万名毕业生。
过去,这样的求职经验一直在应届毕业生中口口相传:头半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没关系,转过年的3月4月还会有大量机会,俗称“金三银四”。
然而,2020年春天的招聘高潮,没有像往年一样如约而至。
受疫情冲击,作为招聘主力的各类企业普遍面临着运营成本增加、业绩缩水的压力,招聘意愿大为降低,而疫情对人员流动的限制也客观上影响着招聘。
好在,陈明此前实习的那家互联网公司复工后急需用人,考虑到他前期出色的表现允许他在线继续参与工作,并在3月初明确了录用意向。
陈明的毕业论文完成过程则坎坷得多,他做的研究课题需要调用学校实验室的大型计算机进行运算,之前完成的一部分实验数据又都留存在学校,只好跟导师和负责实验室的老师商量,远程运算了一个多月。
类似的波折在这个毕业季并不罕见,各种前所未见的“新常态”如今反过来甚至已成为某种意义上的“常态”。“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对这届毕业生来说,考验来得异乎寻常地早。
相比之下,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2020届硕士毕业生曾繁尘的求职等待期更加漫长。
正月初二回到学校后,他买了足够吃两周的方便食品,而后把自己封闭在宿舍,一边写论文,一边关注着疫情发展和求职信息。
关于疫情防控的好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心仪单位的招聘却一直不见动静,跟不在学校的导师线上沟通起初也不是很习惯,曾繁尘一度有些焦虑,他甚至考虑过如果今年合适的就业机会一直没来“要不要主动申请延期毕业一年”。
等待终于有了结果,4月份,曾繁尘通过在线招聘的笔试面试环节,收到了毕业季第一个录用通知,尽管只有一个,却是他一直心仪的单位。
迷茫渐减,勇气加倍。经历了这个特殊的“云端毕业季”,今年的毕业生成了这个时代特殊的见证者。
“无论个人还是国家,遇到困难都是难免的,但是办法总比困难多。”陈明说,几个月来的体悟让自己更有勇气迎接人生路上可能到来的风雨。
在毕业论文结尾致谢中,他写下了这样一段话:“从未想过20世纪20年代的第一个夏天竟会如此度过,这个毕业季足够漫长——从寒假便已开始,又短得不可思议——甚至来不及当面和老师同学道别。我想,很多年后我仍会清晰地记得这年抗疫勇士们逆行的背影,记得连再见都显得很仓促的7月。愿我们都能在人生路上不惧风雨,向着未来乘风破浪。”
作者:本报记者 李澈 程墨
《中国教育报》2020年07月15日第4版 版名:新闻·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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