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作为中国首个全国性互联网,中国教育和科研计算机网CERNET历经25年建设,见证了中国互联网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发展奇迹。CERNET致力于推动教育信息化发展,寄托了国家对于教育现代化、网络强国的期待。
CERNET建设25周年之际,我们特别推出系列人物访谈,重温这项伟大国家工程的建设历程,期盼CERNET更加美好的未来。
如果没有CERNET,中国互联网还要推迟数年
——专访CERNET专家委员会委员、东南大学教授龚俭
龚俭,东南大学网络空间安全教授,东南大学博士生导师,中国教育和科研计算机网CERNET专家委员会委员。
他八十年代中期开始从事计算机网络方面的教学与科研工作,涉及的研究领域包括:开放系统互连理论及其应用、开放分布式处理理论及其应用、计算机互联网络工程、网络管理和网络安全等方面。
他1994年起参加中国教育和科研计算机网CERNET的建设与管理,1995年起主持江苏省教育和科研计算机网JSERNET的建设与管理。他在国内外学术刊物和学术会议上发表学术论文100余篇,编著出版教材2部。
他主持承担国家和省部级科研项目十余项,取得科技成果鉴定11项;获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2项、三等奖1项,省部级科技进步一等奖4项、二等奖3项,省部级优秀教材一等奖1项,全国普通高校优秀教材二等奖1项。
上世纪90年代初,龚俭师从著名网络专家顾冠群院士在东南大学在职攻读博士学位,还没毕业就开始负责CERNET华东北地区网络中心的建设与管理。每次提起这段经历,他都会说:“很幸运,遇到好导师;很幸运,遇到了CERNET;很幸运,遇到了那个时代,也从此改变了我的一生。”
从中国全功能接入国际互联网25周年这个历史节点往前看,龚俭一直认为:如果没有CERNET的诞生和先期探索,中国的互联网事业也会发展起来,但至少需要多摸索一段时间。而那时,早一天接入互联网就是早一天融入世界科技发展浪潮,我们真的等不起。
CERNET立项,是中国互联网史上的里程碑事件
《中国教育网络》:今年是CERNET建设25周年,您认为当年建设CERNET的决策,对于今天中国互联网的发展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龚俭:CERNET的立项和诞生,对中国互联网来说是一个里程碑式的事件。
我们首先要搞清楚两个概念,从专业角度来说,计算机网络和互联网还不能完全等同起来。五十年前在美国诞生的阿帕网(ARPANET)还不能算互联网,只能算是计算机网络,在经历了商业领域、学术领域十几年的探索发展后,直到上世纪80年代,美国自然科学基金会用TCP/IP协议组建了NSFNET,这才是今天互联网的发展雏形。
中国接入互联网的时间相对较晚,但是介入计算机以及计算机网络的研究还是比较早的,比如美国人在上世纪四十年代发明了计算机,我国的计算机研究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就开始了,相差不过十来年;计算机网络也类似,中国在七十年代就有学者启动了计算机网络方面的研究,我的博士生导师顾冠群院士就是其中一员,他于1979年出版的计算机网络教材也是中国第一本该领域的教材。
我们国家一开始也零星探索各种不同的计算机网络组网的可能性,直到CERNET的出现。有了这个平台以后,无论是科研攻关、人才培养,还是路由器、网络安全、防火墙、搜索引擎,一系列核心工作和关键技术研究就有了立足之本。原因很明显,虽然之前我们有过计算机网络的研究,但因为没有与国际互联网直接联通,我们的研究只能局限在学术层面,而且没有实际互联网的标准和环境,研究成果很难谈得上有实用性。
从技术层面上讲,当时除了TCP/IP协议之外,还有很多协议以及技术路线,如果没有CERNET的立项、诞生和探索,我们可能不会这样坚定地选择与今天全球互联网的技术路线接轨,以至还要经历更长的探索路程。
可以说,当时有关领导的远见卓识以及所有CERNET人的努力,终于让我们在20世纪的最后几年正式进入国际互联网大家庭,并开启了中国互联网25年轰轰烈烈大发展的征途。
《中国教育网络》:CERNET从诞生之际你就参与了这个项目,您觉得CERNET对于您的人生意味着什么?
龚俭:我掰手指头数,这辈子有意义的事情也就是三四件,参与CERNET项目是其中最大的一件。说起来也是机缘凑巧,一到工作单位东南大学就碰到了我的领导,后来成为我的导师,他恰恰是当时国内为数不多进行互联网研究的学者;随后又碰到CERNET这样一个国家级的网络工程,和我的专业完全对口。如果总结一下就是:“很幸运,遇到好老师;很幸运,遇到了CERNET;很幸运,遇到了那个时代,也从此改变了我的一生。”
当时西方国家对我们实行路由器禁运,我们不得不探索各种组网的可能性。1989年底,在顾冠群院士的带领下,我们做出了一个异构大型机的OSI网络,还获得了国家科技进步三等奖。90年代初在当时电子部电科院组织下,东南大学与国内多家单位一起同德国GMD开展了基于X.25信道和OSI协议体系结构的跨国远程组网实验。这些工作只在很小的范围内为人所知,没有产生大的影响,更无法推动相关技术的发展。CERNET的出现,将一个实实在在的的广域网络展现在社会大众面前,形成很大的影响,推动了相关技术研发、社会服务的出现与发展。
从这个角度来说,没有CERNET,中国的互联网也会发展起来,但可能要在黑暗中摸索很长一段时间。
CERNET的“鲶鱼效应”加速了中国互联网的发展
《中国教育网络》:您能否还记得第一次接通国际网络后您和同事们的反应?刚开始的时候大家是如何看待这种新事物的?
龚俭:我本身就是做计算机网络研究的,虽然这些功能早就耳熟能详,但当真正接入的时候还是有些激动。我当时对自己的博士生导师说,搞了这么多年的研究,终于见到“活”的了。在此之前,只能是在国外开会或进修期间接触使用互联网,没机会亲手搭建互联网。
对于大多数完全没有接触过互联网的人来说,就会感到很神奇了。实际上,互联网的接入弥合了我们与国外高等教育之间的重大差距。比如,在CERNET出现之前我们向国外的学术会议或者杂志投稿都是寄信,而有互联网的国家早就用电子邮件投稿了,这样每次参加国际会议时面对外国专家寄送稿件的要求都会比较尴尬。我们刚开始搞自己的网络中心时,恰逢学校的无线电系开国际会议,会务组专门到我们机房里收发稿件,当时最大的感受是,我们终于与国际接轨,再也不会在外国专家的“合理要求”下无所适从了。
《中国教育网络》:从您的角度来看,CERNET所取得的主要成就是什么?
龚俭:从形式上看,我们建成了世界上最大的学术网;从内容看,这个平台的存在产生了“鲶鱼效应”,加速了中国互联网的发展和进步。
现在看也许有点反常识,但在上世纪九十年代,运营商因为固话等业务的“一亩三分地”,对于互联网建设并不重视,直到CERNET的出现。
1995年,龚俭教授陪同时任教育部科技司司长左铁庸视察华东北地区网络中心,这也是CERNET 示范工程第一个准备验收的节点。
1994年,江苏省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互联网就诞生在我们的机房里,成了江苏互联网建设的样板,一时参观者众,当时南京市电信局的局长亲自跑到我的实验室来看,运营商起码可以直观地感受到互联网的模样以及潜力。如果不是我们大规模地发展用户、要地址、升带宽,靠装电话就能挣大钱的运营商也没有什么动力参与网络建设。从这个角度看,CERNET的存在至少是刺激了中国互联网产业的发展。
当然更重要是从九十年代到现在,我们每年培养了大量网络方面的人才,他们都是通过CERNET第一次接触到了互联网,那一代人正好赶上2000年以后的互联网大发展,不少人成为其中的中坚力量,说教育网是中国互联网产业的“黄埔军校”并不为过。
《中国教育网络》:25年来,无论是行而上,还是行而下,CERNET实际上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如果让您来总结的话,CERNET取得成功的经验是什么?
龚俭:我认为最重要的有两条:第一是团结协作,CERNET是一个分布式的结构,不可能由一个人、一个单位、一个节点构成,正是通过组织形式上的创新,才能维持这么多所高校的紧密合作;第二是走对了路,在每个发展的关头,我们没有犯致命性的错误,特别是在一开始的技术路线是正确的,这里面有运气的成分,但关键还是由专家委员会以及校园网团队组成的体系对于网络的深刻理解,这也使得我们能够洞察互联网发展的趋势。
CERNET是“科教兴国”所必需的科研基础设施
《中国教育网络》:今年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年份,除了是CERNET建设25周年外,还是新中国成立70周年,也是互联网诞生50周年以及中国全功能接入互联网25周年,你认为CERNET在未来发展过程中将会遇到哪些机遇和挑战?
龚俭:机遇和挑战是并存的。从机遇角度来看,中国的经济依然持续快速发展,网络发展和需求空间也很巨大,相应的,对于我们CERNET来说,高等教育的教学、科研场景等领域以及众多基础教育的单位都可以成为我们的服务对象,扩展的空间和潜力相当大。
困难当然也存在,从基本功能的角度看,教育网和现在的商业网络没有明显的区别,全世界的教育科研网都有类似的问题,这也就意味着竞争,需要我们有一定的市场意识。
当然,CERNET是教学和科研的互联网基础设施,带有公益和专职两种性质,而普通的商业网络则不具备这种职能,这点也可以被其他国家教育网的发展和实践所证明,特别是对于中国这样一个以科教兴国为国家战略的大国来说,必须要有这样一个独立的基础设施来保证科研的快捷、安全和公益。
《中国教育网络》:有没有更具体的事例来体现CERNET与商业网络的不同?
龚俭:CERNET在建设之初,其功能设计就是要满足科研方面的需求,东南大学就有一个很典型的项目。
从2003年起,我开始参与由丁肇中教授主持的阿尔法磁谱仪AMS-02国际空间站合作项目,通过空间站的阿尔法磁谱仪来观察宇宙粒子并做暗物质、反物质等方面的探测。CERNET所起的作用就是负责开辟一条新“道路”,将国际空间站的数据通过美国NASA的网络传到地面,经过美国能源网转到位于日内瓦的欧洲粒子研究中心,再从那里通过欧洲科研教育网转到CERNET位于清华大学的主节点,再到位于南京大学的超算中心去做物理解析的计算。
最初为了传输数据的问题,丁教授甚至想过用EMS寄磁带的方式,但通过CERNET,数据就可以源源不断地从太空传回来,节省了大量的时间、人力和物力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可以说CERNET为项目成功立下了汗马功劳,丁教授也非常满意。
这条信道我们已经维持了8年,2011年探测器升空以后到今天依然还在运作,甚至还在日内瓦安排专人进行维护,等于为这个科研项目提供了一条专门的国际线路和宽带保障,这对于其他商业网络来说是完全不能想象和实现的,也是教育网存在必要性的一个很典型的例证。
IPv6发展的关键在于政府推动与资源切换
《中国教育网络》:当前我们一直在说网络强国,教育信息化,伴随着还有很多包括人工智能、大数据、5G这样的热词,作为CERNET这样的一个最基础的网络,您认为在未来会有什么样的变化?从您的角度来说,您是如何评价下一代互联网研究现状的?
龚俭:网络体系结构是一个相对稳定的概念,从目前发展趋势看,还没有出现能够替代目前体系结构的可能,所以说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关于下一代互联网IPv6部署已经成为一个全球的发展趋势,随着IPv4地址资源的耗尽,切换到IPv6已经成为必然的事情,2017年两办印发的《推进互联网协议第六版(IPv6)规模部署行动计划》,我个人感觉非常及时。全球IPv6发展迅速的国家实践证明,政府推动,要比按照市场需求慢慢接受有效的多。
未来互联网目前仅限于科学探索阶段,比如我的一个与美国大学联合培养的博士生正在研究的课题,如何实现非IP的网络部署,更多的是面向新的应用,而新的具备生命力并且经受得住实践检验的体系结构还远未出现,不可轻言。
《中国教育网络》:在IPv6的发展当中,我们应该抓住哪些关键点,才能够让它更加快速地普及?
龚俭:这个问题从本质上来说还是应用的问题。对于国家、社会以及网络研究专家来说,IPv6是一种特定的网络协议,由于IPv4的网络地址面临耗尽以及其他问题,因此切换有紧迫性和时间要求。但对于普通用户来说其实无所谓,他们只是要求够快够好即可。换一种说法就是,你提供什么,用户使用什么,所以核心问题就是如何让网络运营商尽快做好切换工作,看起来并不复杂。
但放到具体的市场环境中就不一样了,由于没有更加合理的利益驱动,运营商以及相关资源提供者或者基于人力,或者基于成本,或者基于其他方面的问题,动作非常迟缓。因此在中国,想要推动IPv6的普及,最重要应该是两个方面:一个是政府全力推动,另一个是大的资源提供者,比如BAT以及移动、联通、电信三大运营商尽快动起来,很多事情就好办了。
(本文刊载于《中国教育网络》杂志2019年9月刊,作者为本刊记者王世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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