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教授王一方在北京大学医学部教书。这学期一开课,他在台上提问:“我今年55岁,你们今年25岁,你说咱们比起来,谁离死亡更近?”
台下近200张年轻面孔看着已经谢了顶的教授,哄笑一片。“你们都笑了。我比你们老,好像我比你们更接近死亡。”王一方接着说,“可是,死亡的偶然性决定,我们跟死亡的距离是一样的。”
这是一堂主题为“死亡”的课程。在这里,没有一味地抹眼泪,也没有惊慌失措的恐惧,大家坐在一起,心平气和地讨论一个问题——既然死亡是生命中不可回避的节目,我们该如何面对死亡?
事实上,“死亡课”出现在世界的许多地方。在上海的复旦大学,在香港中文大学,以及在美国的耶鲁大学,不同背景、不同肤色、不同性格的老师站在学生面前,以各自不同的方式,讲述着“死亡的意义”。
美国母亲辛迪陪在身患癌症的儿子身边,用爱引导他面对死亡。拍摄此事的美国记者蕾妮·拜尔获得2007年普利策特写摄影奖。
日本影片《入殓师》剧照
耶鲁大学教授雪莱·卡根在上《死亡哲学》课
“我们在课堂上会传达关于死亡的不同观点,希望引起对平时不怎么会去思考的话题讨论,让同学去反省当下的生活。”香港中文大学讲授“死亡课”的陶国璋教授说,“关于死亡,我们没有正确答案。其实死亡没有什么好教的,存在才值得教育。我希望,在课堂上讨论了这些故事后,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价值。”
我们能够公开讨论死亡的地方,居然那么少
在所有的“死亡课”中,耶鲁大学教授雪莱·卡根的《死亡哲学》可能是最有名的一个。他的课程录像被放在网络公开课上,获得了数亿次的点击量。
“我本来从没想过要开一门关于死亡的课程,但是我发现,我们能够公开讨论死亡的地方,居然只有教堂和医院。”卡根说,“这太荒谬了!渐渐地,我们对于死亡的理解变得同质化,它变得只跟上帝有关,只跟医学技术有关,但是抛开宗教和医学,死亡究竟是什么,我们居然没有一个平台可以讨论,这让我很不满意。”
于是,卡根开设了这门叫做《死亡哲学》的公共选修课。上课的时候,穿着牛仔裤和球鞋的他不准学生管他叫“卡根教授”,他喜欢学生叫他“雪莱”,他还喜欢像参加聚会一样,盘腿坐在讲桌上,跟学生们分析死亡。
“我是个哲学家,所以我的工作就是……呃,坐在这里跟你说话。” 卡根盘着腿坐在讲桌上,摊着手说,“你不要跟我讨论社会学角度下感人的死亡故事,也别跟我说美国的殡葬业有多暴利。反驳我的时候,不要说‘因为上帝是这么说的’或者‘神是这样安排的’。在这间教室里,我们只讨论死亡的哲学话题,用哲学的方式。”
北京大学的王一方在网上看完了卡根的课程录像,感受简单而强烈。“太长了,太学院派了,太像个哲学家了。”他总结说,“这法子不太灵。”
在他的“死亡课”上,他曾经邀请儒家学者来讲“孔子的死亡观”,为了讲得有深度,他还特意请了一个“特别有名头的哲学家”。结果,台上的哲学家一口气讲了三个小时,台下的学生安安静静,下课后王一方一打听,“都没听懂”。
“死亡教育是一颗发苦的可可豆,你叫人吃苦,他是不会吃的。我们只能加点糖、加点奶,搅拌搅拌,把它做成巧克力,人们才会愿意吃。”王一方说,“只要让人们吃下这颗巧克力,他们就会自己去体会里面苦的味道。”
不过,虽然也想跟卡根一样,开一门独立的“生命哲学”课,但现在的王一方,身份其实是教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教授。他给本科生开的那门课,叫《自然辩证法》,给博士生开的课,则是《中国马克思主义与当代》。按照教学大纲,他应该在课堂上按条目讲解“自然观、世界观、价值观”,不过热衷研究生死话题的他,每次上课都要“偷偷运点私货”。
在他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课上,他讲的马克思不是那个“恨不得天天指点江山的高大伟人”。“马克思是个病人,你知道吗?”王一方说,“他不仅是个病人,还是个病人家属。”
这个做医学叙事学分析的老师翻出来马克思的私人书信,有理有据地分析着:马克思的一生都在跟死亡打交道,今天妻子生病了,明天女儿去世了,自己还落了一身病,抽烟酗酒又熬夜,又得肝病又犯痔疮,一辈子没有几天清净日子,天天跟死亡做斗争。他写给恩格斯的信里,说得最多的不是革命理论,而是借钱治病,往往他大费周章寄信过去,只是为了提醒恩格斯还他2英镑的稿费。
“第一堂课讲完马克思的死亡观,后面基本上就没人逃课了。”王一方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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