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高校办学自主权的关键问题仍然在“供”、“产”、“销”上。
我们知道,1949年之后的国有企业一直是按照包供、包产、包销的模式运行的,这给国有企业带来了长期难以解决的诸多问题,包供、包产、包销使它们几近丧失了生命力。我国的高等学校长期以来也基本上是按类似模式运行的。大学的生源是由政府来确定的(“供”),招多少、招哪些学生都由政府定;设置哪些专业(“产”,即办什么专业或“生产什么产品”)也都由政府规定,政府“包”了;至于学生毕业后,也是由政府计划部门按计划分配的(“销”)。这种模式也使得高校丧失了活力。因此,有人说,明日的公办大学乃今日之国有企业。但是,高等教育的进一步改革可以使这种预言不成为现实。而且,已有的改革已使原来的包“供”、包“产”、包“销”的格局发生了变化,尤其包“销”的局面已基本改观。然而,也正是在这些方面还有不如人意之处,特别值得注意。
其实,大学所最希望获得的自主权已经不在经费支配权、课程设置权、教学计划确立权、人事调配权、基建项目选择权等,最希望获得“经营者”(即办学者)与“消费者”(即求学者)直接对话和作出决定的权力,在“供”、“产”、“销”的问题上让学校与市场直接打通,不必要也不应当有其他权力隔于两者之间。这应当也是一个必然趋势。
先说“供"。目前我们的招生工作,从制定招生计划到新生录取的各个环节,基本沿袭了以往几十年的做法。很重要的因素之一,是人们对高校有了很大的自主权后是否能保证公平持有疑义。应当说,以下三点是更为重要的事实:1.相比而言,中国的高校在全社会中对于公平的敏感程度仍然属于最佳之列;2.越是让高校直接面向市场(人才市场、文化市场、科技市场等),高校对社会公正的责任感会越强;3.市场本身对公平的约束力比某些人所想象的大得多,恰好是“高校很大的自主权”更能容纳公平。
再说“产”。工厂生产什么产品,这个问题由政府来决定的奇怪做法虽然必定成为历史,但是对于学校来说却还是现实。大学办什么专业,在这个问题上,学校的自主权也是增大了的,然而,各种各样的限制仍然可以数得出。例如,某种备案制度实则也变成了审批制度;还有数量上限制的那种形而下的做法……倒是研究生专业的设置,大学要自由得多,只要你有条件,经过学术性评审之后,政府无不同意的。不过,研究生的招生限制之严又超过了人们的想象,仍然是典型的计划性质、指令性质,计划一定便不能越雷池一步。
最后说“销”。确实在“销”的问题上所迈出的改革步伐是最大的,人们已经变“分配”观念为“就业”观念了。政府包分配这种承受不了的,也不应当由政府来独自承担的压力大大分散了。如今,学校、学生(包括学生家长)都在心态上发生了很大变化,他们已逐渐把就业看成了自己的事。学校在为自己毕业生的就业率而担忧,学生在为自己毕业后的就业而操心。政府不是不操心了,但它的风险大大化解了,至少,找不到工作再跑到政府门前来静坐就没有多少道理了。
还可以说,包分配的打破是高等教育改革的一个重要突破口。既然就业由学校、由学生主要来操劳了,那么,政府还有什么理由对学校开办什么专业作过多的限制,还有什么理由对学生的择校自由、选课自由、转专业自由加以限制。“销”字上的改革有可能促进“供”字上的、“产”字上的改革进一步深入。
这样,是政府的作用被否定了吗?全然不是如此,但必须是职能的真正转变。为此,观念需要转变,心态更需要转变。政府不宜于站在由“经营者”和“消费者”这两点连接的线段之间,而应站在线外一点,以便与这两点真正构成一个平面。三点共线远不如不在一条直线上的三点构成的平面稳定。
有一些学校在一定程度上是依靠政府投资的。政府不要因此而觉得接受我投资者自主权比例应下降,学校不要因此而觉得自己本不应有那么多自主权,或者认为要也要不到。这种心态如何改变呢?双方产业意识的增强是十分重要的因素,“哪里最优往哪里投”,“哪里效益最好往哪里投”,这样,权力大小与投资额大小便不直接相关。
政府既要保护“消费者”利益,又要保护“经营者”利益,但应以保护“消费者”为重。因而,政府真实地将学校信息及时公示,乃一基本职能。信息公示与评估是不同的概念,后者应当主要由民间去做。政府不但没有理由害怕民间评估(更不能因为个别学校害怕而影响政府的心态),而且应当积极支持。说是民间评估不科学、不准确,如果真的是这样,这种民间评估机构肯定活不了多久,它为了自己的生存和发展而对于准确、科学的渴求不会亚于政府。还是官民结合的好。而且这种结合的结局应是为了人民。人民当家作主,应有实实在在的内容。政府的最重要、最经常的职责之一是真正让大学当家作主,这样才算自己当好了家。
政府对高校最好是“依法管理、依意指导、依情扶持”。政府最好持有这样的心态:高校自主权越大,越意味着自己管理的成功;反之,自己手中握有的直接权力越大,导致自己失败的危险越大。历史证明了这一点。
“高校办学自主权”是一个世界性课题,它并非中国特有。眼下,这个问题与“全球化”趋势的相关程度日益提高。未来,很可能是影响高等教育健康发展和繁荣的决定因素之一。WTO也在提示这一点。放眼看境外,有的地方做得好,有的国家和地区做得不太好。社会主义的中国可以而应当做得更好,它所信奉的唯物史观与现代经济、社会发展的情势相结合,更能支持我们的这一信念。
(作者张楚廷教授系原湖南师范大学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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