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搬西迁16年:城市边缘的“教育游击战”
安身立命,养家糊口,农村劳动力面向城市的流动,从一开始就是这种迫不得已。更为窘迫的是他们的下一代,不是“留守儿童”,就是“第二代移民”。尤其是后者,在种种制度壁垒下,突然成了无所依附的边缘人,甚至连接受义务教育这样的最基本权利,也被视而不见地剥夺了。制度的变更,总是滞后于现实需求,不痛不痒的言辞关注,怎比得上切实行动。易本耀和李素梅夫妇在北京的16年办学实践,就是这种困境下的坚持,他们说“什么都可以等,孩子们的教育不能等,成了文盲,就全耽误了”。
主笔◎王鸿谅 摄影◎黄宇
菜地里的“学校”
李素梅和丈夫易本耀都是河南息县人,县里把各村成绩好的高三学生集中起来学习,两个人这么认识了,可是当年都没考上大学。易本耀又接连考了两次,语文考过全县第一名,但数学和英语太差了。1983年,李素梅在乡里当了老师,屡考不中的易本耀应征入伍,当了3年坦克兵,退伍回来,做了乡粮管所的粮管员。
生活不易。寒暑假李素梅都会做点小生意,“一个假期也能挣上一两百”。易本耀也有过雄心壮志。“我每月工资还不到60元的时候,他敢一下子从信用社贷款4000元,说是批发那种大扫帚,进价一把3元多,结果拉回来一车全是小扫帚,零售一把两元钱都卖不动。”李素梅用手比画着大小,好气又好笑地说,“肯定是装车的时候给人骗了,他这个人,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赔钱的事情还不止一次。“有一年,他跟人合作下乡收购粮食,事情由对方操办,他管工人的吃住,在餐馆里赊了一堆账,结果一个秋收忙下来,对方说没挣到钱,能怎么办,欠的钱还得自己还,他就是太实在了。”
李素梅在息县当了10年乡村民办教师,每月工资从29元只涨到了69元。她参加过民办教师转正的考试,被成绩不如她的人挤掉了。家里兄妹8个,因为一个姐夫在北京当兵,陆续都来到了北京,打工、卖菜、摆摊,站稳脚跟后,把父母也接了去,还屡次劝她也去,“做什么不比在村里教书强,一个月怎么也能挣好几百”。1993年2月,县里清退民办教师,促使她下定决心。
到北京后,李素梅跟着妹妹在五棵松河边的早市摆摊,卖儿童服装鞋袜,第一个月就挣了500块钱,等于她教书大半年的收入。虽然也操劳,但跟“一星期30节课还要当班主任”比起来,轻松太多。可是北京有另外的烦心事,除了她的女儿在老家,其他兄妹的孩子都在北京,“一共9个,最大的11岁,最小的7岁,都没上学”。北京公立学校的门槛太高,借读费和赞助费加起来,直接把他们吓了回去。李素梅看不下去,她自己在念书上吃过亏,“12岁哭着闹着才有机会上学,比班上的同学都大,特别自卑”。在当民办老师之前,她做过村里的扫盲老师。“我在上面讲,他们在底下打毛衣编草绳,根本学不进去,太费劲。读书还是要趁早,错过了这时间,再想补回来太难了。”她说。
家里人一起动手,在五棵松沙沟的菜地里用竹竿、油毛毡和石棉瓦搭了个10平方米左右的窝棚,砖头垒成课桌,水泥抹出黑板,把9个孩子都交给了李素梅。下定决心“一辈子再也不教书”的李素梅,1994年9月阴差阳错又当起了老师,只是和曾经的民办教师身份相比,更加名不正言不顺。“办学校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也没那想法,只想帮亲人们解决点眼前的难题,孩子们跟着课本学下来,就算哪天送回老家,也能跟得上班,不至于被耽误了吧。”李素梅说。没想到,消息传得还真快,陆续有家长辗转找来,说了一箩筐好话,非得把孩子留下。也就一年时间,到了1995年夏天,李素梅已经收下50多个孩子,她的菜地窝棚,真的成了一所学校。丈夫易本耀也在这一年辞职,到北京来帮忙,教他最拿手的语文,还给学校取了个名字,叫打工子弟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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