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关评论:季羡林,最后一位文学大师
7月11日北京时间上午9时,北京大学资深教授季羡林先生在北京301医院辞世,享年98岁。以九八耄耋之年得以寿终,让人悲恸之余略为欣慰。
但季老的离去也不是没有留下遗憾。且不说去年沸沸扬扬的藏画风波尚无下文,季老晚年仍笔耕不辍,思考不止,想必还有很多想法未能公之于世。这对中国学术界,自是一种遗憾。季先生的弟子钱文忠在其博客中写道,季老近来正在酝酿提出“大国学”概念。老人家认为,“大国学”包括全中华56个民族的文化财富,比如,特别是藏族文化、伊斯兰文化,还应包括历代中国人向世界学习的文化成果。
联系前段时间季老提出关于振兴国学的四点意见(即外界所说“季四点”),可以想见,晚年季羡林先生十分关注中华传统文化的复兴,期望在振兴国学方面做点自己的贡献。我以为,除了季老在东方学领域的学术贡献,这一点恐怕也当视作季羡林先生的“学术遗愿”。从东方学到“大国学”,季老的学术理路十分清晰,而这似乎尚未得到外界必要的关注和进一步研究。
季老早年求学于德国哥廷根大学,学的却是偏僻冷门的印度学,研究梵文、巴利文。负笈西土,学的却是东方学,这本来就是比较罕见的事情。虽说这和季老当年受到业师陈寅恪先生的影响有关,却也为他一生寂寞的学术道路埋下了伏笔。归国之后,季羡林被聘为北大教授,并创建北大东方语言文学系。1949年以后,北大东语系一度红火兴旺,师生总数居全校之首。然而,这样的辉煌时光并不长久,历经“文革”劫余,季老所擅长的印度学研究和东语系都受到了极大的摧残。据钱文忠说:“一直到今天,季先生还是中国唯一一个可以释读吐火罗语本身的学者。”该领域学术人才凋零,由此或可见一斑。
话说回来,这一领域本来就十分冷僻。当年季羡林先生拜在著名梵文学者瓦尔德施米特教授门下,乃教授唯一的听课者。后来瓦尔德施米特应征从军,原已退休的西克教授走上讲台,教的仍然是他一个中国学生。正是通过这样的学习,季羡林先生为东方学在中国的生根发芽,带来了一颗珍贵的种子。季先生在德国所学到的知识,笼统而言,其实就是以西方人文学科的理念,用于东方文化的研究。季老求学于西方,而致力于东方学,在某种意义上是要为本土传统文化在现代社会的延续开出一条道路。这条道路虽然是孤独的,却也是辉煌的。
以季老的学术底蕴,不仅可以在印度学及中外古代文化交流领域走得更远,而且能够在西方学术系统之外,进一步确立东方学的文化本位。不过,由于时代的原因,正如钱文忠所述:“季先生无奈地放弃了在德国已经打下极好基础、具有极高起点的本行研究,被迫转而将主要精力投入到中印交流史、佛教史研究以及翻译工作上。”或许因祸得福,由于季羡林先生后来专注于该领域,必然涉及中国中古历史及传统文化,本身具有一定国学基础(在今日或可称为“深厚”了)的季老,定然对中华传统文化本身有了更深入的思考。
所以,行至晚年,季老把心思放在振兴国学上,并非唐突之举。这一来和季老的研究领域有关,二者恐怕也是有感于国学衰落,日薄西山。从东方学到国学,这显然是水到渠成的学术理路。何况东方学本身就包括中国的国学在内,国学属于东方学的一个重要分支。时人或谓季羡林先生为“国学大师”,这虽说是误认;对季老本人而言,他的学术和思考兴趣发生这样的转移,却并不突兀。至于从国学(通常所谓国学其实指的是“汉学”)再到把藏族文化、伊斯兰文化等中华文化的组成部分囊括在内的大国学,更非一时性起之举。这证明,季老临终前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思考已臻成熟,对其一生的学术追求也有了更为深刻的洞察。遗憾的是,季老还没来得及把这一最新的理念和思考完整表述出来,就离开了人世。
从季老一生所追求和思考的学术方向来看,他最终把眼光落在了中华传统文化的振兴上面。这或许表明,季老深深感到,在西学兴起,进而占据了主流学术话语舞台之时,如若一个国家的传统文化就此沦失,对整个世界文明而言并非福音。
季羡林先生曾说:“如果人生真有意义与价值的话,其意义与价值就在于对人类发展的承上启下、承先启后的责任感。”季先生正是用一辈子的时间,试图从西方取得“真经”,并于中西文化剧烈冲突中寂寞前行。他所告诉世人的、留给这个世界的宝贵经验,或在于此。(东方早报评论专栏作者 魏英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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