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大学生毕业论文撰写季节的来临,北京某名牌文科大学的图书馆三分之一的学术论文类期刊被撕、被藏。同时,上网下载论文贴小广告买卖论文也成了高校里的热门话题。由此引出了对于毕业论文制度的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一些学生认为,毕业论文制度流于形式,与当前的人才培养趋势不合拍,已经到了该进行改革的时候;而另一些老师则认为,毕业论文是学生综合能力的‘合练’,用糊弄的态度对待是学风败坏的表现。”(《北京青年报》4月13日)老师与学生对毕业论文制度改革探讨是有意义的,但这样的讨论从一个不堪的由头引出,不免令双方尴尬。
我刚刚调到高校当教师,在阅批学生作业、指导学生论文的时候,常常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触:老师是为国家看守“名器”的人,学生拿着各种各样的武器——或是自己辛劳的结晶、或是抄袭他人的作品——前来攻打城池。攻下了,就拿走一份。
这与教育应有的感觉是有距离的。
看那些“专升本”的学生,拉家带口、请假旷工,一年年读下来,才走到我面前;看那些在校生一身陷在找工作的奔忙中,拖着一身的疲惫,在最后一两个月里才抽出些时间尽量恭敬地应付我要指导的论文。学生的这种状况,让我思索老师看守的那些东西的价值:它们本身并不是什么稀缺性的东西——学位证书,像空气一样,并不是给了你一份,他就少了一份,它们对学生那样重要,对老师又有何惜?但是,如果老师真的像空气一样“分发”这些东西,教育的尊严何在?教师的尊严又何在?教育的意义何在?教师的意义又何在?一种国家力图通过教育实现的社会公平又何在?
教师背后所守着的东西,是这样一种也像空气一样重要的社会价值,它叫作“公平”。这种东西说起来其实是“国家之物”,但在这儿是由老师守着。这样的价值,是教师安身立命的价值。
否则我们就只是一些分发“赃物”的人。
老师守着的东西,它们作为具体的形态,其作用和意义,不是不可以置疑。上述报道中学生的观点对我是有触动的:如果整个教育从小到大都不是像写毕业论文这样来培养能力的,如果毕业之后的实际工作也不是像写毕业论文这样来考核能力的,那么临毕业之前的这种“能力紧急培养”又有何益?然而,一种对教育制度的严肃思考,在逻辑上不能推出否定教育规范、否定教育公正、否定教育伦理的结论。
作为老师,我也有学生。报道中那样的事情,给我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那就是使老师不知不觉地怀疑学生——一种不自觉的“有罪推定”。我知道,这不是老师应该有的心态。这种心态使老师与学生处于一种对立的格局之中——把教育应有的那种从容、优雅、愉悦和尊严丧失殆尽。当每一个老师看到比较好的论文,头脑中都闪出“这是不是抄的”念头时,每一个学生的尊严就受到了侮辱,教育自身就受到了侮辱。我已经在自己学生的作业里看到了从报纸上抄袭的“社评”,而我没有看到,没有确证的,就只能把它们当作好文章。我知道,不能把怀疑扩大,那是不公正的;但是,当怀疑“缩小”的时候,公正是不是也受到损害了呢?
老师守着的东西,是学术道德,不是学生的道德——学生的道德在自己身上,学生有,老师不能夺去;学生没有,老师不能赋予。这种学术道德与社会的一些基本的公正价值紧密相连:我放过一个“不公正获取”的学生,社会上就可能多了一个“不公正获取”的公务员、商人、法官、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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