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郝平教授。我是一个生意人,以往在这里讲话的不是大学者,就是大政治家,可能我是第一个商人被邀请在这里说话,有些人想,北京大学许智宏校长怎么要找一个生意人来这里说话?但是大家想想,生意人其实在很多事情上,在历史上是走在人类活动的前沿。人类文明交往的开门人往往是商人,看看中亚,看看丝绸之路,那些文明交往共存的路,都是由商人开始走出来的。
商家当道的时候,是人类和平共处的时候。我不是政治家,我更不是宗教家,我不过是一介商人,请允许我在这里分享一下我对人类文明共存的一些看法,或者作为商人,也值得我们听听也说不定。
文明的和谐,人类历史告诉我们,人类多元文明共处从来没有在全球大规模的共存的需要,小规模的当然有。丝绸之路、中洋大都是局部性的、地域性的,今天就像刚才Robert Anthony Scalapino教授说的,科技的发展让地球越来越小,把不同文明、不同背景的人凑在一起、碰在一起。
在18世纪以前,中国是强大的,就是到了1800年,中国还是占全球总产值的三分之一,那时候西方相对是弱小。18世纪末19世纪初的时候,西方国家因为经过文艺复兴启蒙时期、理性主义、工业革命带进了壮大的光景。同时,中国确实经历了一个衰败时期,世界的格局正由“东强西弱”变成“西强东弱”。一方太强,一方太弱,就没有需要共处,也没有需要和谐。所以东西方文明从来没有一个时期是需要共处、和谐的。
当然,今天中国的改革开放近30年初见成效。到底这是不是中国回到四千年辉煌的文明历史的轨迹呢?如果是,这最可以代表东方文明的中国文明,就要带进人类东西文明共存、共处的一个需要。因为有共处共存的需要,才有了文明的和谐需要。
也就是说,科技的进步加上中国近代30年来的发展,为人类多元文明带来一个极大的机遇,也是一个极大的挑战。这是历史上的新事物,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有了大规模的全方位的涵盖大地域的一个需要,就是人类文明共处的需要,也就是人类文明和谐的需要。
我们要问一个问题,多元文明的和谐有可能吗?我相信是有的。一个最基本的原因,乃是无论你是从东方文明出来的人,还是西方文明出来的人,你都是人。你同样有喜怒哀乐,你同样有对真善美的追求,我们都有爱、有恨;有恐惧、有苛求;有物质的需要,也有精神的需要。人性无论是东方的,还是西方的都是一样的,都是不变的,都是共通的。这个简单的道理,也就成了一个最深奥的道理。有了这个事实,认识了这个事实,才有文明共处、文明和谐的可能性。
但是与此同时,我们也不能否认,东西文明确实有很大的差异。西方的文明可以追溯到苏格拉底、伯拉图、亚里士多德还有犹太教和基督教,东方的文明,特别是中华的文明可以追溯到老子、庄子、孔子、孟子,东方和西方的文明有相似之处,比如说东方讲伦理,西方讲美德比较相近。
但是东西方更是有很多不同之处,比如说苏格拉底讲“辩证法”提问的方法,伯拉图说哲学要有哲理的统治者,他们不仅要道德,但是他们还需要有科学的知识。恐怕这是中国人没有说的。犹太教、基督教讲道德,但是,也讲律法。在中国古代的哲学史里比较少这些东西。在中国历史上比较接近西方思想的法家和墨家,在以往的两千多年来并没有成为中华文明的主流。往后的宋明理学与西方五百年来的学术也是异多同少。
西方哲学的根源是犹太教和基督教,东方是儒家思想。基督教和犹太教都是单神的宗教,有一个客观的神,所以,他们的文明就比较客观,儒家讲“天人合一”,到底什么是天?讲不清楚,每个人有不同的解读,比较主观,也比较有弹性。西方因为有客观的神,所以这个神就是真理,所以他们就要追求真理。东方的文明却是追求和谐。西方的注重个人,东方的注重团体,就像家庭。西方的社会充满对抗性,或者对立性,东方社会充满了妥协。西方的人比较主动,东方的人比较拘禁;西方讲法治,东方是讲阶级的统治;西方讲权力的分散,东方是讲权力的集中。
举一些简单的例子,西方的语言,特别是英语、德语是比较精准的,图文非常漂亮,确实比较模糊。西洋画,画家要看到这两个肌肉后面的三个,中国人不可想象这个东西。国画也非常漂亮,但是国画比较模糊,两画就是一个桃子,三画就是一个人,四画一只鸟,五画整幅就出来了,我们中国的医学讲阴阳,讲热、讲凉,这些都是不可量化的东西,至少是没有被量化的东西。西方讲分析、讲量化,现在来谈谈讲环保,这是今天的一个大题目。
东方人讲环保是因为注重人与自然的关系,可能等一下子叶朗教授会提到这方面。西方人讲环保不是这个原因,西方人比较现实,他们讲环保是因为不环保没水喝了,没柴烧了,没能源了。东西的文明既然有不同,就需要有互相的了解,以达致和谐,最少达致和平的共处。 我们就要问一个问题,东西方的文明互相了解了吗?某种程度上了解了一点。但可能只是表面上。深层次的可能还没有,至少还不够。所以,东方不够了解西方文明,西方文明不够了解东方文明。有问题、有难处,允许我各举一个例子。东方不够了解西方的文明。在东方认识西方文明犹太教和基督教的人非常少,包括东方的政治领袖,恐怕对基督教、犹太教没有太多的认识。而影响今天西方模式最重要的一系列的历史上的事件,都是和基督教有关系的,如文艺复兴、改教运动、启蒙时期、理性主义、殖民主义、帝国主义等。 进入西方市场的一些元素也是和基督教、犹太教不可分割,像自由、平等、法制、人权、民主等等,都是和基督教有关系的。我常常对朋友们说,包括对李肇星部长在内的外交部一些朋友们说,你们注意中美关系,研究美国的形势发展,要是你们不懂得西方文明最基本的东西――犹太教、基督教,你不可能认识今天西方的模式。
譬如说,今天很多人对美国的总统布什先生有意见,他是一个复兴派的基督徒,要是你对基督教,要是你对复兴派的基督教没有认识的话,恐怕你很难认识,为什么布什总统做他所做的事。反过来说,要是你理解了基督教,他所做的很多的行为,就有了一个很清晰地解释。
西方也是不够认识东方的文明,去年的论坛我也有幸参加,在这里,北大的教授袁行霈先生,袁先生说中华文明本质上是一种和的文明,这个大会论坛的主题也是文明的和谐,对于很多西方人来说,“和”这个字的概念是摸不着头脑的,他们会问,为什么讲“和”,为什么讲“和谐”?“和”不是西方世界价值观的重点,却是我们东方文明价值观的中心。有人说,中国历代的领导人,他们讲和谐是为统治人民,却不知道,中国几千年来在文明中就是一个“和”的文明。讲和谐,不是胡锦涛先生创始的,这个和谐带进了4000年辉煌的文化、辉煌的文明,我们可以说它没有用处吗?
有趣的一点是,去年另外一个讲者,在这里提到美国一个教授,他讲的是“文明的冲突”。北京大学可以说是中华文明的保护者之一,北京大学讲的不是文明的冲突,而是文明的和谐。很奇怪,对立性强的西方人士、西方文明讲的是冲突,我们中华文明讲的是和谐。去年袁教授又说了,他说中华文明的历史启示有五方面:第一和平和谐,第二包容,第三开明,第四革新,第五开放。有些听众就会说,袁教授在撒谎。因为在以往两百年来,中国这五件事情都没有。但是不要忘记,两百年的衰败不能取代四千年的文明,在四千年的文明里确实有袁教授说的那五大点。
还有一些听众就说,你们为什么要讲文明的和谐,这是陈年旧事,是没用的,谁知道这五点当中,特别是头两点“和”和“包容”,每天每时都在影响着差不多每一个中国人的思维和决定,包括中国的领导人在内。去年在这个大会上,来了一位我的朋友,他是美国非常有名望的中国问题专家,他现在写中国的书,大概有四公分到五公分那么厚,但是我恐怕他听了袁教授的讲演以后,他可能觉得没有意思,没有需要,摸不着头脑,然而同一个教授,还在那里写更多有关中国的书。
所以当许校长要我来这里作讲演的时候,我想了想,我说讲什么呀?我就简单地来这里把去年袁教授的讲稿翻了英文,用英文讲一遍就行了,读一遍就行了,因为需要听他话的人不是中国人,需要听他话的人恐怕是西方的人。西方和东方确实有很多的不一样。
如果多元文明我们不能和谐,不能共处的话,有什么后果呢?我认为是不可想象的。文明之间的不和谐,一定会带进文明的冲突,文明的冲突最终要带进军事的冲突。20世纪一件最可怕的事,就是人类发明了可以自我毁灭的武器,所以多元文明不能和谐共处,将是人类灾难性的大事。所以,文明的和谐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课题,也不单是在大学里研究的课题,乃是全人类都需要关心,是不可或缺,甚至是刻不容缓的人类共同的大问题。
有人说,中国的发展会引至中国对西方军事上的挑战,我说,你错了,中国的发展带来东西文明的接触,这个东西文明的接触就同时挑战着东西方的文明。两种文明到底我们够文明吗?我们真的那么文明吗?大家都走了两千年来的路,这两个文明是否已经赋予给人类足够的智慧,让我们选择文明和谐的路,而不走文明冲突的路呢?
最后,允许我有几点建议。要和谐共存就需要相互了解,相互认识。这就要求我们互相尊重,互相包容,最终达致相互的欣赏,互相学习,以致于相互丰富。可能这就是2004年在同一个场合里费孝通先生说的,刚才也有讲者提过的“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可能就是这个意思。人类如何才能达到东西方文明的和谐呢?我承认我没有大智慧,我不是大思想家,这里有大思想家,我不是大教授,这里很多大教授,我也不是政治家,我不过是一介商人。不过商人想的办法一般来说是比较切实可行的,要不然的话,我早就破产了。
以往十多年来,我一直深深感觉到世界缺少了双文化的人,不只是双语的人,语言相当重要,不可或缺,但是我们人类要在双语的基础上培养双文化的世界人,不管你是中国人、美国人、日本人、德国人,每个人都有自身文化的根,因为一个没有文化根的人是一个可怜的人,但是我们都可以同时是世界的公民,因为我们是同时拥有双文化的世界人。要培养双文化的人,我们不能从大学开始,对不起许校长,我们必须从幼儿教育开始,在小孩子还没有形成之前,他们最容易吸收新事物的时候,我们要在双语教育的基础上培养双语的人,让他们学习另外的语言、历史、文化,最好能够有一段时间沉浸在另外一个文化里更好。
西方学生可以搬到北京、上海去住,东方的学生也应该到西方去住。我最近在澳大利亚碰到一个好朋友,他是一个非常大公司的总裁,他有一孙子,他带我到一个中国的学校,那小孩见了我以后,唱了一首中国歌。我很多美国朋友的女儿、儿子、孙儿都在读中文,很好。刚才郝校长介绍我的时候说我是亚洲协会的副理事长,亚洲协会在美国纽约有一个获奖的教育网站,是为小学、中学老师和学生而设的,为的是教导他们亚洲的文化。当然中学生、大学生我们不能忘记他们,我认为所有的中学生、大学生在东方的必须有西方思想史,在西方必须修东方思想史。联合国的教科文组织可以制定一些标准的课程,我们都知道去年在这里作讲演的,代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执行局主席、国际大体联辅助教育部副部长张新胜副部长,他以往两年就是代表中国,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中国的主席,当然学生最好能够有较长时期的直接的接触,从国家的角度看,花钱武装自己,反抗别人,反抗军事冲突,倒不如拿一点点钱出来,不需要太多,不是武装自己,乃是做文明的交流,包括北京论坛在内。防止军事冲突,倒不如防止文化的冲突来得更划算。
最后,允许我重复几句我刚才说过的话:科技的进步与中国之发展,带来了多元文明的接触,这个多元文明的接触,为人类带来了历史上从没有见过的机遇与挑战。人类可以共同选择文明的和谐,或者是文明的冲突,希望大家三思。谢谢大家!
(作者为亚洲协会副理事长、中国文物保护基金会创始人兼主席、香港恒隆集团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