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3日,元旦假期的最后一天,寒气逼人。我与周老师、刘老师一同驱车前往400公里之外的县级中学招生。然而,在招生过程中,我们仨所看到的,所感受到的,很有必要记录下来,高职生源危机所带给我们的寒意,在这个冬天显得更加沉重。
出发 进校拉生源,心情犹如“坐过山车”
1月3日,是“最严交规”开始执行的第三天,路上车流缓慢,到处弥漫着前所未有的压抑。
周老师一言不发地驾驶着私家车从学校出发,开赴承载着希望和郁闷的“战场”——400公里之外、相互间隔40多公里的3所县属高级中学。那里有稀缺的生源,有等待我们宣讲的课堂。
车上载着我们3位一起打拼的“战友”,以及精心印制的宣传册和小礼品。今年高职面向中职的注册入学需要提醒考生办理高考报名手续,过时不报将不能顺利录取,而普高自主招生也将在1月5日开始报名,两者的时间相隔很近。学校按照教师的籍贯进行归类,组建各个招生小分队,集中在元旦前后奔赴自己的家乡,利用各自的人脉资源和乡音优势,全力发掘生源。由于公车数量有限,学校动员教师们私车公用,在实报油费的基础上给予相应的里程补贴和保养优待。
3人上车之后的第一件事,是集体学习“新交规”。按照2015年元旦起执行的交通新规,非现场闯红灯不仅要罚款,还要扣6分,一张驾证只能闯两次红灯或高速路超速,12分扣完驾照即被吊销,这被周老师戏称为“事不过三”。
另一分沉重来自招生的压力——如今全国各地高职教师的心头之痛。最近几年,高职生源的危机、大批专业的撤并、报到率的锐减,都是大家无法回避的现实。
车上的刘老师原是某老牌中专的一名资深专业教师,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中专非常“吃香”的时候,她曾一度以身为一名中专教师为荣,后来中专普及并走了下坡路,声誉渐损,刘老师的自豪感与日俱减。曾经一度,她甚至产生逃离职教的念头。
直到有一天,地方政府下文将城区的几所行业中专进行合并,成立综合性的职业技术学院。学校一下子由中专升格为大专,跻身高校行列。这是她做梦也未曾想到的天大好事,刘老师兴奋了许久。学校的级别升了,教师的工资涨了,原来求爷拜佛招收初中毕业生,也改成了通过高考名正言顺地录取高中毕业生。生源无忧的刘老师重又找回了做教师的无上荣光,专心做起了专业教学和科研项目。
然而,好景不长,高职生源危机的到来令刘老师措手不及,心情犹如“坐过山车”。到了今天,她成了进校宣讲拉生源的一员。
到达 赤裸裸的生源买卖
当车终于到达一所高级中学之后,我们才发现,校内停着许多外地牌照的汽车,多达12家高职院校齐聚这所中学,一起PK争夺生源。
各校的宣传材料无一例外都印得非常精美,宣传内容也都离不开学校荣誉、专业介绍、实训条件、校企合作、优秀校友、百分百就业、丰厚的奖学金、通达的升本之路,等等。这些材料都是学校精心编印出来的,但此时已经成为可有可无的东西。这让为招生宣传“备课”很久的我们沮丧和无奈。
功夫都在纸外。大家正寒暄,一位班主任直截了当地问周老师:“你们能出多少?”周老师没有正面回答,忙说“好说,好说”。但他心里很清楚,现场各校的“行情”大都在2000元左右,而且已有学校开出了每生3000元的高价。他们的策略是抬高收费标准,然后高额返还给高中老师,以争取他们不遗余力地为学校输送生源。显然,如果周老师报出只有三分之一的价码,将会立马失去面向学生宣传的机会。
一所兄弟院校的同行掏出香烟,分发给我们几个外校老师,大家一起吞云吐雾,或许,只有这个自由自在的动作,才能缓解我们心中的郁闷。
这年头,“打虎拍蝇”的消息扩散得最快,一位老师兴奋地告诉大家,某镇高中的一位校长昨天被实名举报“双规”,先查出了基建问题,后来又扯出了招生回扣。一圈的人,沉默着,只顾专心致志地吞吐。忽然间,有一个声音冒出来:“活该!”众人抬头,是某校一名时刻担心“闯红灯”的司机,他正使劲地用脚踩灭烟头。
不远处,一批又一批学生被班主任赶进教室,他们被禁止随意接近我们这些招生宣传老师。
思考 招生领域买卖的“红灯”何时亮起
高职招生的乱象火烧连营般地侵袭到中学校园,这是我们一行始料未及的。
后来,我们了解到,对于很多中学校长来说,由于高职自主招生而产生的这笔意外收入,往往成为激励老师当班主任的重要因素。在很多中学,担任班主任早已成为非常主动的争取而不是艰难的动员,担任毕业班班主任更是严格地实行轮换制度,甚至连分管高三年级的校级领导也是轮流。
对于高职院校来说,从锁定目标生源的角度考虑,大家更关心县乡一级的四星以下的高中。这类学校能够考取本科的比例往往很小,绝大部分学生都是高职院校的潜在生源。
前几年,这些高中的领导、老师还有拼一拼搏一搏多上几个本科的念想,而当老师们花费了很多精力仍然不能有效提高本科升学率的时候,更多的学校已心甘情愿地“顺其自然”。
一位年过半百的高三班主任直言不讳地对我们说,“读你们高职就很好,就业率高,有出路,读了本科出来也难找工作。”而在进一步的深谈中,这位班主任却时刻忘不了打探本班学生的“身价”,并向我们保证说“学生都听我的”。
推荐一个学生读高职的收入往往超过其一个月的工资,而操心一个学生考取本科不仅要花去自己数倍的心血,还往往被学生认为是理所应当。为此,一些老师甚至正用自己的不负责任,人为地制造“差生”。
这是一个可怕的怪圈。一个可能催生教育“肠梗阻”的怪圈。
在返回的途中,我们仨一直在讨论着这个问题。
车窗外,阳光明媚。
身心疲惫的周老师又在提醒自己,“新交规”已经开始执行,千万不能超速、闯红灯。然而,高职招生领域的“红灯”何时亮起?谁又能阻止为人师表的老师们“闯红灯”呢?没有人知道答案。(余双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