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界的2002年颇不平静,丑闻、悬疑,一桩接着一桩;被无情地撕开面纱和痛心地自曝其短从年初直到年末,隔三差五地发生着;许多人、许多事,在这一年里被打回“原形”,曾经令人尊敬的名字,有的在这一年里更其令人尊敬,有的在几天之内变得让人齿冷。
在公众的瞩目之下,2002年学界发生的一系列事件,都和四个字有关:学术诚信。因为它不是商人的诚信,不是演艺明星的诚信,而是有关素有“社会良心”之称的知识分子的诚信,它的被侮辱和被捍卫,格外有理由被作为年度大事记载,有理由引起人们的注意和深思。
吴征:克来登大学悬案
吴征在2001年底之前,一切都很好。对外界自我介绍的时候,吴征经常玩笑地自称主业是杨澜的丈夫,副业供职新浪。他的个人履历,一度被作为中华学子海外奋斗成功的案例
在2001年11月中旬以后,香港和内地媒体陆续接到质疑吴征人品和学历的匿名信,吴征被传言包围。“美国巴林顿大学博士学位有假”的传言一直陪伴着他走进2002年。
吴征自己的解释是该校是经营远程教育的大学。因为工作紧张,他选择远程教育的方式充实自己的金融与商务方面的知识。
这种说法没有错。问题在于,在美国只要出钱就可以办学校,颁发学历。关键在于你的学历必须得到权威部门的认证。巴林顿得不到这种权威认证。吴征被指靠着国人在概念上的模糊,以及英文翻译成中文的不确定性进行了学历作伪。
新年之初,沸沸扬扬的吴征学历事件,最后似乎是以悬案不了了之。但是,还是有很多人在这件事中,联想到了钱钟书的经典小说《围城》,和小说中方鸿渐等人“克来登”大学的假学历。
王铭铭:为名所累
北京大学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在2002年新年之初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迎来全国的瞩目。开年,北大博导王铭铭剽窃事件突然从小范围的学术圈内渲染到举国皆知。
1月10日,《社会科学报》发表首都师范大学中文系博士生王晓生的题为《北大博导剽窃,叫人如何不失望?》的文章。文中提到,北京大学博士生导师王铭铭,在其1998年出版的《想象的异邦》一书中,抄袭自己1987年参与翻译的美国人类学家哈维兰的《当代人类学》一书内容达10万字之多。
一时间,“北大博导涉嫌剽窃”成为所有媒体的焦点。
王铭铭从天堂跌入地狱。尽管有圈内人士曾经这样评价:“中国的人类学研究在世界上有一席之地,王铭铭功不可没。”这一事件的后果是,丑闻缠身的王在校内所担任的一切行政职务几乎全被撤销,同时取消的还有他的博导资格。
王铭铭本人对所有人沉默,除了哈维兰。王铭铭向他写信致歉。
在随后开始的新学期,卸去一身头衔的王铭铭成为北京大学一名普通教师。
对这一丑闻级事件作出的较为中肯的评价是:在学术研究上非常有天分和素养的王铭铭被当做学术明星,抬到很高位置。处在那样位置的王铭铭,不能不试图最大限度地作出努力来适应这种评价,而他在短时间内实际上无法达到这样的水准。某种意义上,他也是一个受害者,一个目前中国学界对学术水平、学术能力衡量体制的受害者。
逐渐被淡忘的王铭铭再次出现在公众视野,是在一套新出版的社会学普及丛书中。他负责撰写其中的一本《人类学是什么》。看过的人评价,浅显易懂。
对王铭铭而言,这一事件也许在无形之中让他回归学者本位——一个作学问的人,而不是一个学术明星。
邹承鲁:一颗值得尊敬的老良心
79岁,对于一个老人而言,可用风烛残年来形容;对一个战士而言,却可能正是老骥伏枥。
邹承鲁院士,这位老战士,在过去的几年,已经给自己树了不少“强敌”,从质疑“基因皇后”,到争论许久的核酸风波,再到今年“克隆生命器官”之争,少有人愿意站出来说不。
即使是在科学界,讲真话也是需要勇气的,因为科学界也不可避免地是“人”的社会,有人,就会有关系,有人情,有千丝万缕的各种牵绊。
这时候挺身而出的,是老战士邹承鲁。以近八旬高龄,同那些以科学的名义,尤其是利用前沿科学而牟利的人士,奋勇论战。
他相信,那些“伪科学工作者们”所言并不科学,他相信,真正的科学家有让公众知情的义务。
这是件苦差使。得罪人,又耗费自己的科研时间。那么多人都明哲保身,以不方便为由,拒当这个刺头。
邹承鲁先生作出了相反的选择。
于是有人说,先生为出名。可如果你取得剑桥大学博士学位,1949年就在英国的《自然》杂志上发表论文,又是中国人工合成牛胰岛素的主要贡献者之一,还有必要特意出名吗?要知道,学生物化学的人不知邹承鲁,如同中国人不知北京。
科学不容玷污,科学从业者必须保有自己的操守。早在1981年的院士大会上,先生就高举提倡科学道德的大旗。这些年,他的努力一直没有间断过。近年,生物化学领域风波不断,许多人甚至是一些科学家也参与其中,借此牟利。先生建议立“家规”净化领域,于是,出台了禁止生化学会工作人员在报刊上为商品做广告的规定。
先生一直在为学术界的风气做着努力。他说,这是为了科学的声誉和自己的良心。
陈琳:本年度最著名的“海归”
2002年夏天,哈佛博士陈琳成了最出名的海归派。他的经历像是在上演一部悬念大片:先是以百万年薪受聘民办学校,尔后哈佛博士身份受到质疑,继而被民办学校解聘,之后哈佛身份被证实,再后受聘与前所学校一墙之隔的另一所民办学校。
其间情节波澜起伏,真相扑朔迷离。
其实最让人眼花潦乱的是陈琳那“耀人”的履历:哈佛、斯坦福名校的求学背景,美联储等一系列世界级金融机构的重要职务。对很多人而言,这些地方都是金字招牌,可望而不可即。
不止陈琳,很多“海龟”们都拥有这样的辉煌简历。公众曾经沉迷这样的辉煌,因为信任海外名校大公司,对“海龟”们所说的深信不疑。一些企业、高校更是以高出国内人才数倍的薪水聘请“海龟”们以壮大自己的实力。
在对陈琳的头顶的光环求证的过程之中,人们才发现:一点的事实居然可以无限夸大。同样是ecnomist,西方理解为经济工作者,中方翻译成经济学家。误会这样产生。
不少“海龟”们对纠正这种语言中的误解毫无兴趣,如果这种误解可以带来荣耀乃至利益的话。很长一段时间,也没人去核实此类问题。
据报道,教育部留学服务中心每年受理的2000多份外国学历认证申请中,都有25%至30%不能获得认证。
对公众而言,哈佛博士陈琳事件最大的意义,并不在于他一个人学历、履历的真伪、是否存在夸大,而是整个社会对“海龟”军团冷静客观的认知和评价。这种冷静,也感染了“海龟”们自身,对国外履历天花乱坠地吹嘘的少了,许多“海龟”回国就去有关部门诚实地登记认证。
牌子、头衔不再像过去那么神圣。不论是“海龟”,还是“土鳖”,能力才是根本。而在能力之上,至少不亚于能力的一个标准是,诚信。
秦伯益:不能永葆青春,必须永保清白
这是2002年又一个“不识好歹”的老头儿。
瞧瞧人家多客气,看得起你是院士,评委、兼职教授、顾问的头衔一个接一个。无论走到哪里,始终环绕在鲜花、掌声、闪光灯和仰慕者之中。
可秦伯益不吃这套。在当选院士8年之久后,他辞谢各种应酬,辞谢记者采访,社会兼职只退不进。
在繁华背后,秦伯益悲哀地发现院士身份更像花瓶:可以任意摆放,没有使用价值,只是供人观赏。在那些迎来送往,逢场作戏之中,人们更看重的是院士的身份,而非院士的才学。更重要的是,诤友提醒他:自从当选院士之后,再没出什么大成果。
老先生有自己的尊严,也有自己的追求。今年10月,一篇院士拒当花瓶的文章见诸报端。秦伯益以短文明志。
远离鲜花和掌声,秦伯益理解了王选院士的一句话:“一个科学家如果经常在电视上出现,那么他的科学生命也就结束了。”
老先生真是爱较真儿。实际上,即使不再有任何成果,他以前的成就足以让人尊敬。
老先生是真潇洒。他要按自己的方式生活,按自己的意志做人。做自己能做、爱做的事情。
老先生不愿随波逐流。他有自己的原则:我们不可能永葆青春,但必须永保清白。
2002年里,又一个真正的科学家,让我们目睹科学精神的精髓所在。
舍恩:从学术卫星到流星
今年12月号的《物理世界》杂志刊发一篇古怪的社论,名字就叫《非常古怪的一年》。它说,2002年是国际物理学界相当长一段时间来所经历的“最古怪、最骚动”的一个年头。其中,美国贝尔实验室查出科研不正当行为的新闻压倒了其他的一切。
这个科研不正当行为的主角就是舍恩。
今年32岁的舍恩一度是物理学界耀眼的人物。自从1998年加盟贝尔实验室后,他在《科学》、《自然》等杂志上发表了100多篇论文。其中有74篇论文是第一作者,一些“成果”曾引起轰动。他也一度被认为是诺贝尔奖的候选人。
可惜的是,贝尔实验室公布的一个外部专家组的报告认定,曾在该实验室工作的舍恩至少在16篇论文中造假。舍恩在报告公布后随即被开除。
这是贝尔实验室77年历史上第一起科研不正当行为,有科学家干脆将这起丑闻比做科学界的安然事件。
从学术卫星,到学术流星,舍恩滑落的速度太快。急功近利并不适合科学。我们在此记录舍恩事件,是因为,中国学界需要警惕这一事件所反映的心态和它所生长的土壤。学术研究必须耐得住寂寞并能够坚持操守,古今中外,概莫能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