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梁启超
梁启超故居(邝然摄)
电视片《回望梁启超》一共5集,我一直耐着性子守到最后,才发现它在轰轰烈烈地表述完戊戌变法、再造共和与巴黎和会之后,竟如此虎头蛇尾,只马马虎虎用了几段趣闻轶事,稍微搪塞了一下梁启超的后期——而这偏巧就是他来到清华国学院的那段岁月。真可惜,主持片子的老朋友怎么没想到拿着话筒来访问我,不然我会对着镜头告诉他:梁启超的后期是何等辉煌,而且还有可能更加辉煌!
创作于1919年的《欧游心影录》,是梁启超朝向后期发展的转捩点。事实上,正是在这本书中,借助于他刚刚拓展的世界眼光,梁启超才在价值观念上,明确获得了文化相对主义的转折,从而不再笼统地把西方的每一步发展,都看成无可替代的历史趋势,而是深入细部、充满分析地看到,就连西方自身,也都是各种价值的矛盾综合体。
让我们打开这本书,看看梁启超笔下的西方思潮——
凡一个人,若是有两种矛盾的思想在胸中交战,最是苦痛不过的事。社会思潮何独不然?近代的欧洲,新思想和旧思想矛盾,不消说了。就专以新思想而论,因为解放的结果,种种思想同时从各方面进发出来,都带几分矛盾性。如个人主义和社会主义矛盾,社会主义和国家主义矛盾,国家主义和个人主义也矛盾,世界主义和国家主义又矛盾。从本原上说来,自由平等两大主义,总算得近代思潮总纲领了,却是绝对的自由和绝对的平等,便是大大一个矛盾。分析起来,哲学上唯物和唯心的矛盾,社会上竞存和博爱的矛盾,政治上放任和干涉的矛盾,生计上自由和保护的矛盾,种种学说都是言之有故持之成理,从两极端分头发展。愈发展得速,愈冲突得剧。消灭是消灭不了,调和是调和不来。种种怀疑,种种失望,都是为此。他们有句话叫做“世纪末”。这句话的意味,从狭义的解释,就像一年将近除夕,大小帐务逼着要清算,却是头绪纷繁,不知从何算起。从广义解释,就是世界末日,文明灭绝的时候快到了。
正是本着这种多元杂糅的、非本质主义的、充满内在冲突的西方观,梁启超自觉进入了其生命的后期。发人深省的是,借助于长年办报所获得的西学通识,和亲身游历而打下的第一手经验,恐怕再没有别的地方,能像当时寒冷与饥饿的巴黎更适于他的这种思考,以至于蓦然回望,突然对自幼谙熟的本土价值体系,有了充满惊喜的重新发现。而由此一来,他内在的思想动机,也就自然要突破单纯为了民族国家而“寻富求强”的目标,而上升到了一种面向世界的、承担着人类共同未来的交互文化使命——“一个人不是把自己的国家弄到富强便了,却是要叫自己国家有功于人类全体。不然,那国家便算白设了。明白这道理,自然知道我们的国家,有个绝大责任横在前途。什么责任呢?是拿西洋的文明来扩充我的文明,又拿我的文明去补助西洋的文明,叫他化合起来成一种新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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