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弄潮儿:梁启超的思想性格
当梁实秋还在清华念书时,听过大师梁启超的一次演讲,当时的情形,一直牢牢镌刻在他的脑海深处:他走上讲台,打开他的讲稿,眼光向下面一扫,然后是他的极短的开场白,一共只有两句话,头一句是:启超没有什么学问—,眼睛向上一翻,轻轻点一下头:可是也有一点喽!然后,开讲中国古代韵文的美学价值与艺术特色,说到兴奋处,不禁手舞足蹈,在场的听众,包括梁实秋在内,也都随之如痴如醉。
梁实秋对梁启超的深刻印象,在当时的青年才俊中绝非孤例。从十九世纪九十年代至二十世纪初叶,梁启超一直活跃在中国近代思想舞台的中心,对晚清民初的政治、思想和学术的变迁产生极其深远的影响。他那颇具魔力的生花妙笔,曾经打动和征服了几代中国人,尤其对于五四一代的新知识分子,几乎没有一位不是吮吸其思想养分而成长起来的。但是,梁启超的政治观念、学术见解常随环境、时代而变,其师康有为乃以流质易变加以规劝,同时代学人对此亦啧有烦言,而梁启超却依然故我,并高调宣称:不惜以今日之梁启超与昔日之梁启超战斗。若对梁启超思想性格做一分析,其驳杂善变的思想面貌似亦不难理解。
趣味主义者
实则梁启超对自己的个性,颇有自知之明。他坦率地告诉公众,自己对新知有强烈的探索欲,感受敏锐而浅尝辄止,趣味驳杂而多疏。还用过一个比方,说自己读书治学素秉趣味至上之原则,我是个主张趣味主义的人,倘用化学化分『梁启超』这件东西,把里头所含一种元素叫『趣味』的抽出来,只怕所剩下仅有个0了。更有趣味的,是他留给儿女们的一副自画像:我是学问趣味方面极多的人,我之所以不能专积有成者在此,然而我的生活内容,异常丰富,能够永久保持不厌不倦的精神,亦未始不在此。我每历若干时候,趣味转过新方面,便觉得像换个新生命,如朝旭升天,如初荷出水,我自觉这种生活是极可爱的,极有价值的。我虽不愿你们学我那泛滥无归的短处,但至少也想你们参采我那烂漫向荣的长处。随心所欲地做事,一般被看作缺点,就像俗话说的:狗熊掰棒子。然而,梁启超对自己的天性没有一味自责,相反还带有很大的自得。
但开风气不为师
从清末从事维新变法起,梁启超始终沉浸于引领时代思想的激越和亢奋之中,世人的期许,个人的设计,两者交互推动,驱使其永不甘寂寞,不断捕捉新知、投身新潮。在《清代学术概论》中,他自诩新思想界之陈涉,但其抱负实不止于此,以其人本身之魄力,及其三十年历史上所积之资格,实应为我新思想界力图缔造一开国规模,若此人而长此自终,则在中国文化史上,不能不谓为一大损失也。此言张扬而自信,道出了他内心深处的野心。自然,梁启超的终极人生理想,并非做有如马克斯.韦伯(Max Weber)所谓的以学术为业的专业知识分子,而是想跻于王阳明、顾炎武等大儒的行列:但开风气不为师。易以今语,则是启蒙时代的思想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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