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教育

作者：焦照峰

7月1日  天气 晴

　　学生今天放假，晚上才回来。领导是想让学生跟家长见个面，叫家长给学生做做思想工作，让他们满怀信心地迎接高考。

　　学生放假了，老师也没闲着。6月29日、30日两天，学校完全按高考的安排，学生就坐在高考时自己的位置上，举行了最后一次练兵考试。领导的意图很明显，叫学生提前适应一下考场。按上级的要求，为防止高考作弊，准考证晚发几天，所以拖到现在才考。

　　这是第三次大型练兵考试。前两次由市教委统一组织，这次由学校组织。老师们普遍对这次考试不满意，觉得离考试太近，不利于考前情绪调整。考试的组织也不严格，一千六百多份试卷，十多个教师，一上午就看完了；阅卷时，也本着“就高不就低”的原则，打分都比较高。主任也早就说了，考试成绩不会透露给学生，既然是这样，考试还有什么意义呢。

　　大家主要是因为累了才怨声载道，厌战的岂止是学生。

　　晚上7:30，主任开会，全体班主任参加。发了五张纸，高考准考证，考生守则，市教委给考生的一封信，县教委给考生的一封信，还有一张要求学生在收到两封信后签字的表。主任说：“有的学生反映，在实验楼考试时，英语听力效果不好，明天上午第四节和下午第三节，要求所有在那里考试的学生前去听英语，适应一下。”看来，最后一次考试并非没作用。

7月2日  天气 晴

　　上班时去主任室签到，主任说：“不用签了。”我心里一阵轻松，好像是被解开了笼头，可以得到片刻的逍遥了。签到签了将近一整年，现在突然不签了，感觉又一个春秋即将过去，在漫长的生命里，又多了一个轮回。

　　匆忙赶到教学楼去，想看看有没有迟到的学生。走到教室门口，发现楼道上有个纸飞机，楼道很干净，纸飞机显得很刺眼。我弯腰拣起来，本想顺手把它扔到垃圾桶里，出于好奇，又打开了它。

　　纸飞机是用一张学校印制的请假条折的，请假条本来由班长拿着，谁请假跟班长要，学生填写理由和请假的时间，由我签字。这张请假条已经填写好了，请假人是司××，他还假冒我签了字，可气的是，在我名字的背后多了一个“儿”字，是用铅笔后加上的。

　　拿着纸条，我犹豫了片刻。要按我过去的脾气，会立刻把这个司××叫出来，查明是谁写的，为什么要辱骂老师，但现在，学生需要稳定情绪，我这样训斥他一顿，很可能会影响他高考水平的发挥，影响他的前途。于是，虽然我很生气，但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静静地走进教室。看看学生都在，什么也没有说，就出来了。

　　我知道学生也许就是要发泄一下对我的不满。想想自己有什么过错呢，也许是对他们太严厉了，也许是平时和他们缺少沟通，也许是他们心情太压抑，借此来表达他们的反叛和抗争。

　　这让我知道，自己不是天才教师，不是会讨好学生的教师，甚至说，是个失败的教师。但扪心自问，我教书很认真，班里的学生，不管学习好的，还是不好的，我都本着把他培养成材的想法，鼓励他们，应该说没什么失职的地方。这个司××同学，平时学习很好，就是性格内向，上课有时爱搞小动作，我曾在班里说过他一次，别的也没什么。我暗想：老师批评你，还不是为了维护班里安静的学习环境，你竟这样对待我，真叫人寒心。

　　无论如何马上要考试了，学生也要离开学校了。对我好也罢，不好也罢，把他们送入大学，等他们成材了，也许会明白自己的过错，会理解老师的一些做法。这样想着，心里就坦然多了。

　　下午，给学生每人买了一个信封，叫学生写上自己的姓名、准考证号和家庭住址，用来装准考证、身份证和考生守则。年年如此，今年也不例外。

7月3日  天气 晴转雨

　　上午有三节语文的连堂，按学校的要求，不许再讲课了。我简单地强调了一下高考中应注意的问题，然后就让学生自己复习。学生看什么的都有，看语文的不是很多。

　　等我从另一个班再转回来时，老远就听到教室里一阵喧哗。我进去后，什么也没有说，学生安静了下来，我站在讲台上，看着眼前的这些学生，心里觉得很坦然。

　　突然，我看到前排座位上有两本印刷精美的毕业纪念册，就顺手拿过来翻看，一本是班长王×的，另一本是女生陈×的。看了一会，我严肃地对他们说：“学校早就说过了，不许学生搞这种毕业留言册，你们怎么还写呢？”

　　见我这样一说，王×和陈×就站了起来。我接着说：“你们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安心地学习。全班六十多个学生，要是每人都有一本留言册，全填写完，会牵扯很多时间和精力。你花这么多钱，买了这个纪念册，给人家，人家填还是不填？这样不是耽误大家的时间吗？你们俩先收起来，要想写的话，高考完了，我们可以专门拿出时间来，大家一起填。好了，坐下吧。”王×把两本纪念册拿了回去，陈×在我叫她坐下后，过了好长时间才缓缓地坐下了。

　　我见学生都安静地看书了，就回到了教师休息室。还没坐下，一个男生急冲进来说：“老师，陈×晕倒了。”我一听，吃了一惊，边往教室跑，边让他去叫校医。学生走了，班长又迎面急着跑来，说：“老师，陈×浑身抽搐，不能动了，赶紧打120吧。”我马上用手机通知120急救中心，叫他们立即派车来。因为是课间了，走廊里满是学生。教室里，学生们都焦急地站着，陈×躺在地上，有几个围在她身旁，不住地叫着她的名字。

　　见我来了，学生说：“她不能动了，手脚都抽筋。”我握着她的手，问：“怎么了？感觉怎么样？你不要着急，老师也没有说你什么，别着急。”陈×什么也不说，只是不住地哭泣。

　　一会儿120来了，我和几个男生用担架把她抬上救护车，送到了急救中心。

　　医生对陈×进行了检查，说：“没什么大毛病，可能是紧张，疲劳和情绪激动造成的。即使不来医院，一会儿也会好的。”护士给她打了一支安定，输了一瓶葡萄糖。她渐渐地好转了。

　　在没来医院前，陈×的手脚都抽筋，不能动弹，过了大约二十分钟，手脚就活动自如了，情绪也好多了。我问她当时是怎么想的，她笑了，说：“我一上午都没有站起来过，刚一站起来就头晕。前几天放假回家，帮妈妈干了点活儿，这两天手一直有点抽筋。”我知道她是在竭力地为我的过失解脱，心里更过意不去了。

　　回来时，快中午十二点了。一路上我老想：“应该考虑到，现在学生临近高考，情绪很紧张，怎么说话这么不注意。多亏没什么大碍，要影响了她的高考，我不是要后悔一辈子吗？对考生要加倍地呵护，对女生更应如此。”

　　下午又见到陈×，她说全好了，没事情了，我这才放了心。我又吩咐班长和学习委员，时刻观察班里的情况，发现有生病的或是情绪波动比较大的，及时向我汇报。

　　下午照毕业相，学生们刚排好队，只见天空乌云滚滚，闷雷四起，一会儿，铜钱大的雨滴从天而降，师生只得匆忙地跑到教学楼的门厅里避雨。照相只得作罢。

7月4日  天气 晴

　　下了早自习，又开始照相。照相时，校长不时地在打手机，联系和外面签订什么协议的事，看来他又在为学校的发展忙碌呢。

　　校长很有责任心。我觉得，在我们学校，最勤于政务的就是校长，最辛苦的也是他。校长每天很早就到校，教学楼、宿舍楼、餐厅他都要亲自看个遍才放心。

　　我们这一届的生源很差，升入高中时，全市划定的重点学生排名，我校是第十一位，可经过三年的奋斗，到高三最后两次统考时，我们的排名已跃居到全市第三位了。“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其中，校长功劳最大。

　　下午，主任又召开了最后一次班主任会议，布置应考事宜。

　　晚上，给学生作最后一次考前培训和动员。主要讲了这几个方面的问题：

　　第一，注意考试时间，不要迟到。尤其是英语，7月8日下午3:00正式开考，2:45就禁止入场，要求学生牢记在心。

　　第二，准考证号码是14位，不同于平时考试的9位。

　　第三，严肃考试纪律，坚决不允许作弊。禁止携带手机、寻呼机或计算器进入考场，一旦发现且拒不交出的，该科试卷判为0分。

　　第四，考试技巧指导。平时讲解得很全面了，只是再强调一次。

　　第五，教育学生降低目标要求，放下包袱，轻松上阵，调整好心态。

　　第六，注意饮食和休息，保持好旺盛的精力。

　　第七，考试期间，不要对答案，不要过度疲劳。

　　第八，晚上要注意盖好毛巾被，避免受凉。

　　第九，公布电话号码，学生有事及时联系我。

　　第十，宣布明天上午学生离开教室，整理试场。

　　第十一，公布报考公安院校的条件，组织学生填报信息表。

　　班会开完了，又找了几个人，问了一下班里的情况，见他们说情绪很好，精神也很好，我心里很高兴，默默祈祷，愿学生高考成功。

　　回到家，已经快十一点了。

7月5日  天气 晴

　　因为上网阅读李镇西老师的文章，上午九点半才去教室。路上，看到操场上三班的几位男生光着脊梁打篮球，禁不住心里发笑，这些学生今天可算是解放了，什么都不顾。学生也好，老师也好，再也没有谁觉得他们的做法有什么不妥当了。自由地玩吧，这样的精神状态可以缓解一下考前的紧张情绪。

　　自己班的几个学生见到我说，教室已经打扫干净了。原来，各班已提前行动了。

　　学生们都走了，昨天还很拥挤的教室变得空荡荡的，我的心也突然变得空荡荡的，有些失落。我本打算看着学生离开教室，就像两年前看着他们走进教室一样。时间过得真快，仿佛就在昨天我才结识了这些风华正茂的学生，今天他们就要像雄鹰一样展翅高飞了。一年又一年，在学生的一来一去中，我慢慢地成了一名老教师。

　　教室正中挂着一幅我定做的油画，画的作者我忘记了，题目是《父亲》。记得悬挂它时，曾对他们说：“当我们感到厌倦了学习时，当我们在浪费着光阴时，想想我们含辛茹苦的父母吧。为了对得起我们的爹娘，同学们，一定要努力啊！”记得当时很多同学都低下头，很有感触。往事历历，宛如昨日。

　　我把油画收藏好，心想：我还要用它去激励我的下一届学生。

　　离开教室，到男生宿舍去看了看，宿舍里很乱，几乎每张床上都摆着刚从教室拿回来的书。天气很热，学生们只穿着个裤头，见我来了，还都有点不好意思。我嘱咐他们要休息好，吃好，不要太劳累。他们说，现在一切都很正常，也不觉得特别紧张。我这才觉得稍微踏实了一点儿。

7月6日  天气 晴

　　上午，偌大的校园里，几乎看不见一个学生。这是战斗前的死寂，叫人觉得大战马上就要打响了，心中不免产生莫名的紧张。

　　政教处的老师们在校园里悬挂起了大型条幅和标语。最醒目的是教学楼上的条幅，上面写着：“想严父披星戴月辛勤劳作望子成龙多少岁月，念慈母含辛茹苦望眼欲穿盼儿有成几度春秋”。实验楼上悬挂的大型条幅是我去年写的：“多一分沉着多一分认真相信付出总会有回报，曾几度拼搏曾几度耕耘牢记功夫不负有心人”。

　　记得一开始，悬挂教学楼上的那个条幅的时候，有的老师觉得不妥，认为这可能会引起学生的不良反应，建议取下来不用。但这个条幅很有来头，终于没动。

　　我写的那个虽然很简单，近乎直白，但表达了一种祝愿和嘱托，还算比较适合高考的气氛。

　　和几位班主任坐在办公室里，大家的表情都很严肃，我突然感到一丝恐惧，要是明后两天的高考，学生的成绩不理想，或者说是失败了，我该怎么向大家交代呢。

　　眼前这几位朝夕相处的老师也和我一样，为学生操碎了心，受够了累。寒冷的冬天，早晨五点半就要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冒着刺骨的寒风，在漆黑的夜色中，和学生们一起跑操；炎热的夏季，一节课下来，常常是汗水湿透了后背。四个星期只有一天的短暂假期可以休息，冷落了妻子儿女，疏远了父母亲朋，把所有的思想和精力都倾注到了学生身上。每次自己班的考试成绩稍微好一点，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志得意满的快感充斥于心间；而一旦成绩稍微差点，就感到像是末日来临一样，心情灰暗。

　　我写这篇日记的时候，已是深夜十点多了，天气闷热异常，汗水顺着脸颊慢慢地滚落下来。明天就考试了，不知道现在学生们是否睡得香甜。打开窗户，看着学生宿舍楼里依然明亮的灯光，心中默默地为他们祷告：明天，一切顺利！

7月7日  天气 晴

　　今天，全国527万名考生走进2002年全国普通高校招生考试考场，教育部副部长袁贵仁要求各地教育行政部门加强考务管理，严肃考风考纪，与社会各界共同为考生创造安全、方便、和谐的考试环境。搜狐新闻如是说。

　　今天是牵动万千人心的日子，对考生来说，今明两天，将决定他们一生的命运。

　　9:00开始正式考试。8:00左右，考场的楼前已慢慢地聚集了许多学生。学生们在约定的集合地点，静静地等着高考来临。我问学生：“昨天晚上什么时候睡的？睡得香吗？”学生回答，十点多就睡着了，一觉睡到今天早上七点多钟，没感到特别紧张。这使我很放心。

　　8:25，我开始发放准考证，几个学生这时还没有赶到。就有学生怕他们迟到，我说：“别怕，还有半个多小时呢。他们不会迟到的。”正说着，剩下的学生都赶来了，大家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八班的一个学生的身份证丢了，有学生拾到，送到了包级的校长那里。校长很是着急，急三火四地打手机，把八班的班主任找来，叫他赶紧给学生送去，语气里明显地表示出不满。

　　省市里派来的巡视员表情严肃地在考场外观察着，电视台的记者扛着摄像机四处取景，局长校长招呼大家赶紧清理考场外的闲杂人员。几位学生家长被值勤老师很不客气地请到了学校大门外。

　　好像答题卡上没有印试卷类型，局里的领导用手机向地区的领导请示，监考老师也请示服务的老师该如何处理。

　　一位省里来的、脖子上挂着红牌的官员，对正在拍摄的记者说：“电视台的同志，你不能进入考场拍摄，学生考试期间也不要在考场附近逗留。今年的考风考纪要求相当严格，不要干扰学生考试。”记者连连点头。

　　考试开始了，领导和老师们躲在办公楼下不敢大声说话，那凝重的表情，就像在送别出征的战士。

　　尽管考前的准备工作十分地严肃和认真，但还是出现了一些问题。学生按手印的位置不对，或者按多了，甚至某考场的监考老师指导失误，使整个试场的考生把手印按错了。最后，只得写出书面检查，并报上级备案。

　　11:30，考试结束了。首先出来的是张××同学，他平时的语文成绩不是很好。我问他考得怎么样，他说感觉还可以，试题不是很难，作文材料是一个故事，还算比较好写。怕影响学生的情绪，我也不便多问。在收回准考证的同时，只是轻声地嘱咐每个学生，中午休息好，下午别迟到。

　　校园里到处都是参加高考的学生和他们的家长。学生在考场内考了两个半钟头，家长们也在校园外的马路边“考”了两个半小时。这一刻，没有太多的话语，也许一个眼神，一个细微动作，就可以传达全部的感情。

　　唉，高考啊，高考，你何时才会不这样令人挂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