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教育

　　青春期教育在教师这个行当里，一直是一块热豆腐，都知道它应该做，但也都知道它所面临的风险。所以尽管各路媒体掀起一浪高于一浪的讨论热潮，青春期教育还是保持着慢三的节奏，进进退退，令人着急。

　　近年来，借着心理健康教育教师的身份，我也亦步亦趋地进入了这个领域。在这种课堂里，面对的挑战和孩子的反应令我始料未及。

什么是性交

　　孩子们的问题千奇百怪，从为什么要阉割太监，到泰国的人妖是否为性变态；从同性恋是否遗传，到两性人原理……让你震惊于目前媒体的威力。虽然孩子们提出的问题与我原来的设计相差十万八千里，但我还是尽己所能告诉他们其中的一些道理和观念。比如，说太监，我讲到那是对男性的摧残和不尊重；讲同性恋，谈到他们也和正常人群一样，不能歧视……我知道，我的坦然和开放非常重要。因为这些问题不过是孩子的试探，真正的问题还在后面，如果我在这个阶段就支支吾吾，那后边的问题就不会问出来了。

　　果然，在经历了一轮问题大战之后，孩子们的提问直逼性交和强奸，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所有的眼睛都在关注着老师的反应。这时，我面临挑战的感觉尤其强烈，我想我有一刻一定脸红了。虽然事先曾想到他们会问这样的问题，而一旦真的面对，我还是会有一些不自在。但从孩子们的眼神中，我知道，我不能退却、躲闪。于是，我笑着告诉孩子们，性交是成人之间表达爱慕的最高形式，是通过男女生殖器的结合完成的，性交的时候男性的阴茎会进入女性的阴道，并有射精行为产生。而强奸是以强迫性交形式表现的暴力行为，是对女性的侵犯和不尊重，是一种犯罪行为，应该受到惩处。看到我的态度，听到我的解释，孩子们一下就放松了，他们又重新兴奋起来。

　　在一个班里，当有人问到孩子是如何产生的时，一个男孩甚至打断我，要求由他来回答这个问题。他讲到了父母的性交，讲到了成千上万的精子在阴道中展开的竞争，并且只有一个精子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他总结说，我们每个人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精华。孩子的语言，科学的描述，结合在一起竟是如此生动，以至于我禁不住和全班同学一起鼓起掌来。那个男孩脸上也露出了自豪的微笑。

手淫，我错了

　　“‘第十届世界性科学大会’指出：以前手淫曾经被认为是一种病态，但现在看来是无害的，甚至是健康的行为……”没等我说完，孩子们就欢呼起来。紧接着，问题便扑面而来。“什么是手淫？”“女孩也手淫吗？”“手淫有什么用？”……这时，有人马上接了一句“性高潮”。教室里变得热闹非常。

　　等孩子们笑得差不多了，我说，手淫是通过用手刺激生殖器官以达到性兴奋和性高潮。教室后方突然有两个男生站了起来，彼此用力握了握手，脸上洋溢着“答对了”的自豪。我立刻明白，刚才的“性高潮”是他们喊出来的。这一简单的起立、握手的动作让我看到了真正属于孩子的一种状态：求知、坦率、单纯、开放、可爱。想起那些曾在各种课堂上进行丰富联想，发出坏笑的孩子，我的心中有一丝悲哀滑过。不正是因为成人的态度和禁忌，才让他们对性有了那样一种淫秽、下流的感觉吗？我真的希望所有的孩子在谈起“性”这个话题时，依然如孩子般的天真。

　　关于手淫，我们还谈到了所谓过度的讨论。比如，有些人会觉得手淫频繁会影响人的精力，分散注意力，从而影响学业；也有人说紧张、焦虑时手淫是一种放松身心的方法；还有人认为手淫的刺激会影响到日后真正的婚姻生活。这时，马上有几个男孩叫起来：老师，我错了，我一定改！班里的同学都大笑起来。在这笑声里我感受到了彼此的信任和接纳。我告诉孩子们，手淫是一种自我的选择，有的不必担心，没有的不必追求，只要顺其自然，学会自控，就能为青春期提供安全的保障。

　　与手淫相似的问题很快接踵而来，谈到包茎的问题时，孩子们已经非常自如了。有的孩子还会很认真地公开汇报自己阴茎目前发展的状况，并征求我的意见是否要做手术。班里没有一个人对此表示嘲笑和不满。这堂课让我感到了成人的放松有多么重要。人的关系就如一面镜子，你紧张，对方必然不舒服；你放松了，对方才能够轻松面对，而青春期教育正需要这种面对。

女孩喜欢被强奸

　　当然，在孩子们感到确实安全之后，也会用他们的见闻对我发起率真的进攻。这种师生间的勇敢碰撞往往是非常有意义的，因为它会从侧面告诉我孩子们看到了什么，他们在想什么，让老师及时发现存在于孩子们观念中的危险的误区。

　　在谈到青少年性行为的一次课程中，我受到了一群男生的围攻。我以一位13岁少女生下足月婴儿一事强调，青春期少女应注意自我保护。但我还没说完，一个男生举手表示反对，他说，青春期的女孩是喜欢被强奸的。班上马上有几个男生站起来表示支持。他们都说在书中看到过这样的说法。有一个男生还说明天可以把书给我带来，以证明他们是正确的。我知道这其中一定产生了误解，于是我让他们详细阐述书上的描述。他们提到了女孩的性幻想。我立刻明白，孩子们是将性幻想和性现实弄混了。我告诉他们，青春期的女孩和男孩是一样的，都会有一些性幻想存在。但性幻想不等于她们真正的愿望，因为没有一个女孩是愿意被侵犯的。强奸践踏了女性的尊严，是被女孩们所憎恨的。

　　学生中，有人发出了“原来如此”的感叹。我也感叹发现得及时，如果这种误解存在下去，可能会导致一些新的悲剧，或者影响他们以后与女性相处的方式。

　　其实，青春期对于孩子也是充满诱惑和风险的，如果能有人与他们并肩而行，宽容而安全地平视他们的成长，那么他们的前行道路上就会少一些遗憾，多一些希望。

接吻是否会怀孕

　　早在开课之前，我就感到男生和女生在对待性的态度上有着明显的差异。我曾看到一个初一的女生反复叮嘱自己的同伴，千万别看美术课本的某页，因为上面有一幅裸体女性的油画。她的同伴听了非常当回事地把书放了起来。但与此同时，一群男生正在教室的后面争抢着看那页画面。女孩们看到了，不屑和尴尬溢于言表。这种回避和争夺的场景对比给我留下了强烈的印象。

　　在高二学生的课堂上，有个女孩悄悄问我接吻会不会怀孕，而男孩的性知识可以对同性恋行为作出解释，可以明确地定义男、女性高潮。女孩们惊呼：男孩怎么会知道那么多！这便是观念所造成的现实：如果没有公开的交流，所有的女孩会认为男孩和她们一样“单纯”。难怪许多女孩在交往中会显得没有分寸和缺乏保护意识，那是因为她们根本就不知道男孩在想什么。

　　我想起一些关于女孩被强暴的报道，当一些女孩子面对歹徒时，并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有些还以为他们要打人，所以努力地抱住头部。可见，过于“单纯”，不了解异性，会使女性永远处于被动、软弱的地位，无法应付暴力和欺骗。　　

男生也会被强暴

　　比女生略显“复杂”的小男生们往往有些自大，他们不知道世界是公平的，作为他们也一样会有危险存在。当我们谈到男生也要学会自我保护时，许多男孩都哄堂大笑。随之而来的是猜疑和探讨：同性怎么发生性关系？男孩被强暴是否对身体有害？可见这些小男孩的头脑中，还从未有过如此的警惕。

　　这时，几个男生忽然想到了目前的红豆猥亵案，小男孩们一下子惊慌起来，纷纷询问自保的方法。我告诉他们不要随便接受陌生人的邀请，不要出入一些人员混杂的地方……但其实最重要的是要有自我保护的意识。这样才能遇事灵活、谨慎，减少伤害。

　　我发现，男孩们的紧张常会带给女孩们一些轻松的微笑。一个女孩告诉我，原来以为做女孩很麻烦，想要变成男生。可现在看到男孩其实更麻烦，觉得做女孩也很好。

　　在这种课堂上，我们感受的不仅是知识，在彼此的了解中，男孩、女孩能够真正地走近、认识对方，也认识自己。

越早越好

　　经过初一、初二两个年级的不同课堂，我有了一种越来越明显的感受。那就是对性的科学认识越早开始越好。等到有了许多禁忌和误导之后，再谈这个话题，孩子们就会变得隔阂，充满顾忌。

　　跟初一的孩子相比，初二的学生就比较谨慎，只有私下里和自己信任的人谈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才敢于说实话。而且说的时候那种羞涩的态度会让我这个做青春期健康教育的成人也感到有些不自在。

　　而初一的孩子则显得坦然、真诚得多。虽然第一节课也有一些羞涩，但在第二节课，我就几乎是在欢呼中开始的。尤其是男孩们，显得热闹非常。许多同学开始针对自己的问题和疑惑大胆地提问，在开放、自然的气氛中，他们问得坦然，听的同学也不觉得异样。我发现，连上节课害羞的女孩们也瞪大了眼睛。从他们的表情中，我看到那种人为和愚昧的禁忌正在悄悄滑落。也许，这便是青春期教育者的一种骄傲。（作者单位系北京市八一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