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2日,中科大少年班举行30周年庆典。30年前,少年班的“神童”光环曾被无限放大。30年后,光环褪去,少年班陷入尴尬的现实环境,择生标准不完备、教育专才缺乏……
核心提示
3月22日,中科大少年班庆典30周年。会上,贺淑曼哭了。这位老班主任流泪是因为感叹少年班所经历的冰火两重天。
而这冷热两极均都扭曲了少年班的成长路径。
30年前,应时代需要,少年班学子的神童光环被无限放大,以点燃社会对业已停止的人才培养的热情。就在人们对神童日渐迷狂时,媒体又以“拔苗助长”“摧残学童”为由,棒杀神童班,导致少年学子心理压力巨大、“神童”宁铂出家。
30年后,人们发现少年班并未培养出一个诺奖获得者或是某学科的领军人物,于是对教育神童的热情迅速冷却,直至无部门管理的地步。
贺淑曼的眼泪想要诉说的是,神童并不神,其实他们只是一些智力、记忆力等能力超常的特殊孩子,若没有人关心他们,若把他们置于寻常孩子中一同受教育,那么他们会感到痛苦,最后会影响到他们的健康成长。
13所高校仅剩中科大坚持为早慧孩子提供特殊教育;目前仍面临教育专才匮乏、择生标准不完备等问题
刚接过话筒,贺淑曼的眼泪流了下来。她接连说了三个太难。
3月22日,原本作为中科大少年班30周年庆典活动的中国超常教育研讨会,被贺淑曼的眼泪点染出许多悲情。
贺淑曼,自1982年任中科大少年班班主任后,一直致力推动中国超常教育的观念普及。她深感无力和孤单。
目前只有中国科技大学设立少年班,对早慧孩子进行超常教育。但是没有完整科学的学科体系,缺乏专业的学科人才,一直令贺淑曼心忧。
让贺淑曼更无助的是,无论是教育部还是这个社会对超常教育的观念,都没有回归到正常轨道上。
贺淑曼认为,对少年班以及中国超常教育30年做一个理性梳理,已是当务之急。
【洪荒年代】
造神时代造出“神童”
招收少年班第一批学生时没有一个统一标准,考核很粗糙,最初对早慧孩子界定比较随意。
任知恕至今仍保留着三十年前的工作日记。他曾是中科大教务处处长。他手中那本发黄的日记,记载着少年班创立的所有经过。
1972年,物理诺贝尔奖获得者李政道回国,建议从全国选拔部分十三四岁左右、有培养条件的少年到大学里去培训。
5年后,曾和原国家副总理方毅对弈的13岁“神童”宁铂被批准破格进入中科大学习。次年,也就是1978年,教育部同意中科大,这个培养高科技人才的排头兵,自主招收第一批少年班学员。
李政道后来回忆,“我实际的目的是要打破不重视培养基础科学人才和其他人才的局面。这个突破口就是对早慧少年进行超常规的培养。”
当中科大向社会公布招生信息后,推荐信蜂拥而至,一时间“神童”遍布中国。许多地方领导都积极推荐“神童”,并称“我们这个地方一定要出个‘神童’。”
当年2月,中科大派出十多位老教授,分赴上海、江苏、江西、福建、湖南、湖北、东北等地选拔“神童”。
“因为没有一个统一标准,考核很粗糙,面试全凭招生老师的印象和随机问答,录取的学生水平参差不齐。”一位当时参加过招生的老教授回忆。
这位老教授说,出题也是因人而异,有出高三水准的题目,也有出奥数中的题目。然后再进行简单面试,问的问题也是各有不同,但有一个问题一般都会问,“你考不上会怎么办?”
最后录取的标准随意性比较大,老教授说,一些孩子若是特别紧张,说话结巴了,就不会被录取。
中科大少年班首届管委会书记叶国华回忆,最后21名智力超常少年被中科大破格录取。1978年3月9日,第一期少年班开学立即进行摸底考试,21名小神童中,数学最高为98分,最低只有10分。
中科大教务处的任知恕承认,最初对早慧孩子的界定非常随意。在第一届少年班之前,中科大还招收过两名少年大学生。一个声称用肉眼发现天上多了一颗宇宙新星,此后美国观星站也宣布发现了一颗新星。这名特殊才能的少年便被收录进中科大。
“还有一名是擅长心算的。”任知恕说,两人被录取后,与其他大学生一起上课,因为基础知识欠缺,两人很快出现跟不上班的情况,最后只能退学。
【应试之嫌】
以高考界定“天才”资质
第二期少年班学生入学前都需经过高考。叶国华说,“这能避免考核标准不一,便于科学选材。”
1978年之后,系着红领巾的大学生成了中科大的一道风景。谢彦波是少年班中年龄最小的学生,也是迄今为止年龄最小的大学生。据说,他第一次走进校门时,还在滚动一只铁环。
这些最大只有14岁的大学生进入中科大后开始变得不适应大学生活。
当时中科大没有专门的一套针对这群少年的教学计划,也没有专门的管理机构,只能挂在教务处下面。学校也没有为其专门设置代课教师,21个孩子半年后被分到各个专业。
谢彦波因为年龄小、缺乏自理能力,而无法随着学哥学姐们进入下一年的学习生活。
管委会书记叶国华发现,这群孩子成绩两极分化非常严重,学习成绩最好与最坏的都是少年班学生。
“许多小孩子心理还很幼稚,进入大学后没有固定的自习课、没有老师的敦促,少年如出笼之鸟,根本管不住自己,我们意识到必须专门设置教学计划。”叶国华说。
于是,针对这些问题,少年班管委会做出一些相应调整。
1978年9月,第二期少年班开班,学校决定小神童入学前三年,不分专业学基础,再根据自己的兴趣选专业。
叶国华说,第二期少年班的招生方式也做了些调整。学校把招生时间放在高考后,这些早慧学生有了高考成绩,“这能避免考核标准不一,便于科学选材。”
然后,学校再派老师到考生所在中学小范围内组织复试,复试中科大自主命题的语文、物理、数学,采取笔试与口试结合的方式进行。
【复试漏洞】
取消复试招来伪“神童”
1982年,中科大恢复复试,并增加了现学现考环节,以甄别哪些是家长填鸭式教育出的“神童”。
中科大少年班这个天才集训营从一开始就显得不太平静。刚办两期,就遭遇社会质疑,有人说是摧残儿童、神童集中营,还有人直斥办少年班是拔苗助长。
1980-1981年两届,中科大又将甄别早慧孩子的程序减少了面试环节,简单地根据适龄考生的高考成绩来做入学标准。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校领导说,“当时,少年班招生是图简单省事。”
于是,望子成龙的家长通过改年龄或填鸭式教育的方式,在家里纷纷打造着让社会敬仰的神童。
对于少年班,媒体更是掀起了一场场口诛笔伐。
“学校的压力当时非常大,科学院的领导也感受到了压力,多次询问少年班情况。”一位退休的老校长回忆说。
1982年,中科大恢复复试,并在以往只有简单面试的基础上增加了现学现考环节。
“这样就能甄别出哪些是填鸭式教育出来的孩子。”孔燕说。
孔燕目前在中科大担任少年班班主任。她说,事前没有任何通知,临时聚集大家,请来一位教授,不讲基础知识,直接讲很难的内容,45分钟的课一结束,就立刻给学生发试卷,要求现场考试。考试的内容对于普通的大二学生都不轻松。
“智力超常的孩子,反应和接受新知识的能力很快,当场都能答对很多题,而被填鸭式灌输出来的孩子,一道题都可能答不上来。”孔燕说。
“老师将我们70多人聚集在教室里,现场发放录取通知书,没领到的则视为落选,很多落选学生最后都掉了眼泪。”一位曾经参加考试的“神童”说。
在孔燕心目中,甄别这些孩子,其实是为了他们好,“少年班的竞争很激烈,如果是靠填鸭式灌输考高分的孩子进去了,很快会跟不上,那时他们会很痛苦。”
【减压难题】
迟到的心理教育
因恐惧失败,宁铂曾三次报考研究生,都未进考场。心理教育和入学前心理测试对少年班很重要。
宁铂在1985年变得异常痛苦。这让中科大从另一个角度开始反省自己对早慧孩子的认识。
1985年,在媒体的过分宣染下,宁铂变得谨小慎微。这个少年天才异常恐惧失败的来临。他曾三次报考研究生,却从未踏进考场。他曾私下回忆说,“自己当时的痛苦主要还是来自于舆论的过分渲染(他后来以致拒绝媒体采访)。‘神童’剥夺了我许多应该享有的生活和娱乐的权利。”
宁铂找到叶国华说,“我现在压力太大了,外界把我捧得那么高,我承受不了失败。”
“我们开始意识到,少年班的学生受舆论影响太大了,必须引起关注,”叶国华说,从那一年起,中科大规定少年班采访必须经过学校宣传部同意,任何媒体不得采访在校少年班学生。宁铂的出现让学校开始注重学生的心理教育。
叶国华发现,少年班的孩子心理承受能力和他们的自负有着某种关系。
小神童谢彦波18岁跟随中科院副院长周光召院士读博士,后转而去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读博士,跟随诺贝尔奖获得者菲利普·安德森教授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