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多的组织正在尝试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把教育嵌入日常工作和生活中。例如，美国的理发师教顾客如何预防高血压，中国道路建设工地的负责人向工人们传授关于艾滋病感染风险的知识。这种新的学习方式有望惠及全球数以百万计无法通过其他渠道获得教育的青少年和成年人。

　　40多岁的美国黑人男子杰里走进达拉斯的一家理发店。他每个月都要来这里理一次发。杰里在等候的时候注意到墙上有一张大海报，海报上面的男子他曾经在店里见到过。海报上说，这名男子因为参与了这家理发店的血压监测计划，进而克服了抵触心理去看了医生，最后使他的高血压得到了有效控制。

　　轮到杰里理发了。他坐到椅子上，理发师一面熟练地剪发，一面和杰里聊了起来。不过聊天的话题不是体育或是家长里短之类。理发师问杰里对高血压有什么了解。剪完头发，理发师拿出一个血压计，要为杰里测血压，他还送给杰里一张钱包大小的血压报告卡。理发师告诉杰里，如果他下一次拿着有医生签名的报告卡回来光顾，就可以免费理发一次。

　　类似的情景今天在美国各地的理发店都能看到—尽管其中的细节可能会有所不同。这代表了一种我们称为“嵌入式教育”的教育方法，即通过非教育类的组织或其他社会关系中的日常互动来开展教育活动。

　　在理发店里传授关于高血压的知识只是一个例子。在中国广西，道路施工现场的负责人让工人们参与关于预防艾滋病的游戏和对话。在加纳，农村银行的员工邀请客户参加关于预防疟疾的培训课程。在赞比亚，小额信贷机构（MFI）在提供标准银行服务的同时还提供理财教育……

　　嵌入式教育是一项重大但依然默默无闻的教育创新，它利用了已知的关于终身学习和行为变化的理论，并被运用在公共服务创新的前沿。嵌入式教育涉及多个行业的协调与合作，所以这种致力于改善人们生活质量的复杂的教育模式，其本身也是一种治理创新。

　　在本文中，我们将探讨嵌入式教育所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它的操作内容和操作方式是什么。我们将举例说明教育者如何设计和运作这类项目以及他们所面临的挑战，包括三个主要研究案例，以及来自全球各地的其他案例。我们所展示的案例证明了嵌入式教育是行之有效的，然而，由于它在管理上所面临的挑战，到现在它仍然只是一项具有发展潜力的创新，尚未得到大规模的应用。

　　为何选择嵌入式教育？

　　教育为每个人提供知识和工具，让我们可以过上更健康、更快乐和更有意义的生活，并充分发挥自身的潜力。教育也是社会和经济发展的引擎，通过学习文学、算术、健康、育儿、农业技术、环境管理、资金管理、防灾等不同领域的知识，不仅使学习者个人受益，他们的家庭和社区也能因而受益。在这个日益复杂、飞速变化的世界里，校园外的青少年和成年人必须不断学习才能与时俱进，才能了解他们生活和努力谋生的世界。社会、经济和公共政策领域的各类组织已经认识到这种终身学习的需求。

　　在全球范围内，各国的中央银行和财政部都认识到成人理财教育的必要性。这不仅是为了改善国民的经济状况，同时也是为了加强金融体系的稳定性。根据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发布的资料，截至2014年8月，有55个国家已经或正在制定国家理财教育战略，其中包括针对成人的教育。此外，在卫生政策领域，有许多行动计划致力于教导人们如何降低艾滋病、糖尿病、高血压等疾病的发病率和死亡率。

　　然而，有许多成年人和失学青少年无法通过正规教育获得学习新的知识和技能的机会。他们可能缺乏时间或相关资源；他们所在的地区教育基础设施可能很差甚至根本不存在；正规教育体制可能没有教授人们所需要或希望学习的东西；边缘人群可能认为正规教育根本不适合自己。因此，我们非常需要创新性的方法，为没有接受或无法接受正规教育的人们提供教育机会。

　　为了使人们能够获得足够的信息来做出改善生活和福利的选择，找到高效的新教育模式至关重要。嵌入式教育就是这样一种教育方法。它利用个人与组织机构（企业、服务供应商、公共机构、非营利组织）之间或社交网络中的现有关系，向学习者传授可以马上或者很快付诸实施的实用性知识。这是一种具有很大发展潜力的教育模式。限制嵌入式教育的主要因素是其运作所依赖的组织机构、网络或分发渠道的规模大小。

　　何为嵌入式教育？

　　在全球范围内，有许多嵌入式教育计划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在此我们重点讲述三个嵌入式教育的典型案例。这三个案例都是经过研究人员的充分考量，被证实是确有成效的。

　　第一个案例是由一组来自几所美国大学的公共卫生研究人员所开发的一个健康教育项目。这个研究小组联合国际非政府组织“免于饥饿”（FreedomfromHunger），与加纳提供银行和小额信贷服务的多家农村银行合作。当客户每周来银行偿还贷款或存款时，这些银行就会为客户提供关于疟疾的知识讲座。

　　第二个案例是总部位于华盛顿特区的非营利组织“小额信贷机会”（MicrofinanceOpportunities）所开发的一个理财教育项目。这一项目的创建源于赞比亚愿景基金（VisionFundZambia，一个非营利小额信贷机构）与一个叫“Zoona”的移动支付平台之间的合作关系。两家机构合作的目的是利用Zoona的平台和代理向愿景基金的客户发放贷款。在“小额信贷机会”的支持下，这两家合作伙伴在教授客户如何使用其移动支付平台的同时，也向客户提供基本的理财教育。

　　第三个案例是一个健康教育计划，该团队由几家美国医疗机构的医生组成。他们通过与达拉斯的理发店合作，向理发店的黑人顾客提供血压测量服务和相关教育来测试这是否有助于减少这些顾客高血压发作的比例。根据这个计划，理发师们要在10周的时间内为他们的顾客提供血压检查服务和相关教育。

　　当人们去理发店理发或者去银行偿还贷款时，他们可能没有预料到会在这次会面中成为受教育的对象。然而，正是这些日常接触的常规性使嵌入式教育成为教育创新的光明之路。无论一个人是作为客户、委托人、成员还是员工与一家组织机构打交道，必然要通过实实在在的人与人之间的互动来实现，在这个过程中就可以传递有价值的信息。

　　如果人们从中学到一些有趣的、与他们的生活直接相关的东西，他们不仅有可能将这些新知识付诸实践，而且可能会与家人、朋友和邻居分享他们所学到的新知识。

　　在线韦氏大词典将动词“嵌入”（embed）定义为“附入”或“使某物成为其他物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嵌入式教育的“嵌入”概念有多重内涵。首先，教育实施者与教育内容所要嵌入的对象之间必须具有一定的基础关系，而不是教师和学生之间的关系。当一家银行的代表每周去访问加纳的一个村庄时，她此行最明显的目的是为了收储蓄存款和贷款还款。当她邀请村子里的客户参加关于预防疟疾的知识讲座时，教育内容就嵌入了原先以金钱交易为基础的关系中。

　　“嵌入”概念的第二层含义来自斯坦福大学社会学家马克？格兰诺维特（MarkGranovetter）的著名论断：经济行为是嵌在社会关系中的。人们身处的社会关系形成了他们与其他人之间的经济行为。换言之，人们更愿意与他们认识和信任的人打交道。

　　这些社会关系中固有的信任使经济行为进行得更加顺畅。以此类推，将教育嵌入现有的组织或网络意味着可以利用这一社会环境中已经存在的实体间的社会关系和相互信任。这种关系在达拉斯理发店的案例中尤为重要。这个案例充分利用了理发店里那种大家彼此熟悉友好的环境氛围。正如该项目的设计者所言：“突发高血压（Uncontrolledhypertension，HTN）是黑人男性过早残疾和死亡的最重要起因之一……（高血压）是一种慢性医学疾病，需要病人经常性地就医，开高血压处方药以及调整处方。与黑人女性相比，黑人男性较少与医生接触并进行疾病预防，因此大大降低了他们发现、治疗和控制高血压的比率。”

　　换言之，美国黑人男性并不是缺乏到诊所和医院就诊的机会，他们只是不愿意去看医生而已。在一场关于这一主题的TED演讲中，达拉斯研究项目领头医生之一约瑟夫？瑞文内尔（JosephRavenell）解释说：“对于很多人而言，医生办公室是与恐惧、不信任、不尊重和不愉快的印象联系在一起的……你可能需要等上几个小时才能轮到自己，检查你的医生是一个穿着白大褂、面无表情的人，而他／她只有10分钟时间给你，并且对你们之间的谈话毫不重视。”瑞文内尔进一步指出：“理发店是一个大家彼此有联系，有忠诚和信任感的地方，在这里你更愿意谈论健康话题，尤其是高血压方面的话题。”

　　“嵌入”的最后一层含义与受教育者在其社区中的身份相关。我们都身处家庭、社区和社交网络当中。当我们与熟人分享自己学到的知识时，学习就会产生连锁效应，最终嵌入一个更大范围的社区，每个人从各自的嵌入式教育中所获得的知识和收获感能给所在社区带来积极的影响。

　　我们将承载相关关系的现有组织机构（比如理发店、银行或小额信贷机构）称为“主办方”。主办方在一次日常例行会面中与某个特定社区的个人接触。在嵌入式教育的场景中，教学内容借助会面过程传递给了个人，于是学习就发生了，这为个人和社区的改变创造了机会。

　　做出更明智的决定。该课程的部分内容是根据最有可能成为愿景基金客户的女性创业者的具体利益为她们量身定制的。例如，在涉及追踪收入和支出的部分课程中，妇女们认识到将她们的业务经营所需的现金与自用和养家所需的现金区分开来的重要性。

　　针对主办组织的内部人员（教育提供者）的培训也是所有嵌入式教育项目中的一个关键环节。这项培训本身需要开发一个能吸引潜在教育者的课程。这一课程必须既教授相关课题的专业知识，还能训练他们掌握一种可促使学习者参与学习的教学法。譬如，开展另一个理发店教育项目的科罗拉多黑人健康协作组织为教育志愿工作者提供了一套课程，课程的内容包括理发店空间的文化意义、美国黑人社区的健康特性以及影响目标人群的饮食和遗传因素。

　　任何嵌入式教育项目都基于两个基本的设计元素：主办组织与目标人群之间的现有关系以及一整套教育实践。了解这两项元素的组合成分以及它们之间如何相互作用是非常重要的。

　　图：嵌入式教育的设计元素

　　嵌入式教育的可持续与规模化

　　在这个日益复杂、变幻莫测的世界里，数以十亿计的青少年和成年人都需要终身学习才能掌控自己的幸福生活。加纳、赞比亚和达拉斯的案例研究表明，嵌入式教育是行之有效的。

　　在加纳，当研究结束时接受了疟疾教育的银行客户与没有接受过疟疾教育或没有通过银行接受相关教育的人群相比，掌握了更多的疟疾预防知识，他们更有可能购买经杀虫剂处理过的蚊帐，来保护自己和家人免受蚊子叮咬。在赞比亚，教育项目得到了愿景基金工作人员的正面评价，而且项目实施前后的调查也显示，客户的知识和行为都发生了变化。接受理财教育的学习者在接受教育后申请贷款时往往更为保守。这也对应了课程的债务管理模块中的一节关键的课程，其内容是教育学习者根据自己的贷款目的以及实际负债能力借钱。在达拉斯，接受了高血压教育的理发店顾客与没有接受过任何此类教育或只看过相关宣传资料的顾客相比，高血压发病率更低。

　　这三个案例研究表明，嵌入式教育是一种能更有成效、公平地实现社会目标的创新。这些案例还为那些有意创建嵌入式教育项目的人员提供了三个重要的启示：

　　相比从无到有搭建新的教育渠道，利用现有的资源和基础设施（比如分销网络和日常服务中的互动交流），可以更加高效地向原来难以触及的目标人群提供教育。这种“借力”方式可以节省大量成本。

　　嵌入式教育不仅是传播信息，而是有真正教育性质的互动与交流，是改变人们行为的一种更有效的方式。这种教育方式使客户成为学习者，并运用了深入学习、内化教育内容的教学原则。

　　嵌入式教育关注那些过去和现在没有机会获得正规教育和其他相关服务来改善生活的弱势群体和社区，有助于知识、技能和信息的公平分配。

　　加纳、赞比亚和达拉斯的教育项目取得成功的关键是对教育性互动场景的精心设计。在这些场景中，非专业教育者以引人入胜的方式传递与学习者直接相关的信息，并提供关于“下一步行动”的明确建议。然而，这些项目和其他类似的项目都面临着诸多挑战，其中最大的挑战之一便是管理上的挑战，这种挑战甚至可以毁掉最好的项目设计。正是由于这些挑战，嵌入式教育目前仍只是一项具有巨大潜力的创新，尚未得到大规模的应用。但是，这些挑战可以通过一种战略性的方法来克服，在理解利益相关者的既定利益的基础上整合资源来满足这些利益需求。

　　对于那些有志于改善弱势青少年和成人的生活的人来说，这个世界为嵌入式教育提供了无数潜在的渠道和课题。正如瑞文内尔在他的TED演讲中向听众的发问：“你看到了什么？你的‘理发店’是什么？在哪里可以为面临一个独特问题的人群找到那个独特的解决方案？”在演讲的最后，他鼓励听众：“当你找到了那个地方，千万要抓住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