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划“三八线”
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男女之势亦然。
遥想上世纪之初,鲁迅面对禁止男女同泳之令曾奋笔疾书:索性再下一道命令,今后男女出门,各戴一个防毒面具。既免空气流通,又不抛头露面。
那时,男女关系的大势,是合。
现在,有统计表明,中国已经出现了50余所女子中学。由于这些学校或多或少带有贵族学校性质,尚未引起太多普通民众的关注。最近,一些双性教育中学内部也出现男女分班的实验,就立刻引发了激烈的争论。人们开始疑惑:时代究竟进展到哪一步,我们竟然需要重新在我们孩子的课桌上,划分一条男女的“三八线”?
我们无法简单地否定这条“三八线”。我们只是对于这条“三八线”出现的时间、地点、人物感兴趣。并且,我们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划分男女“三八线”只能是悄悄的,并且是打着女性主义旗帜来进行;另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几乎所有受访的学者都反对女子教育,而大部分家长则相反,尤其是女孩子的家长。
在功利教育和政治正确之间,每个人都在作着适合他们立场的选择。而理性的思考似乎尚有欠缺。
分班风波
□驻京记者 张捷
一个男孩对分班的感觉
15岁的陈寒(化名)是北京工业大学附属中学高一学生。2002年新学年开始,这所北京朝阳区的区重点因为“男女分班”试验而引起关注。
2002年9月28日中午,陈寒坐在校门外的花坛边和两个男孩聊着天。被问及对“男女分班”的感觉,他表情平淡地说了句“无所谓”,但是旁边的两个男孩子出卖了他,他们是陈寒的初中同学,在别的学校读高中。“你不是说,早知如此,当初就努力努力,考一所再好一点的学校,男女不分班的吗?”两人笑着说,“我们觉得他特别可怜。”
陈寒的矛盾显而易见。因为分班的事情,学校被外界舆论议论纷纷,他不喜欢这样——“工大附的名声都让媒体搞坏了。”然而,他自己也无法认同学校的做法。
3周前,陈寒到学校报到,很快发现了“异常”:分班的名单上,他的班里全是男孩名字。
陈寒说老师在班上作了解释:“男生女生互相打扰影响学习。分班是试行阶段,看是不是分开后有利于学习成绩的上升。如果有进步,就继续,没有进步,还混在一起。”
二楼5个男生班,三楼5个女生班。现在陈寒的感觉是:课堂纪律特别乱。对于外界男女分班为防早恋的流行说法,陈寒不以为然:“太愚蠢了,防不住的。现在男生女生很开放,我就认识好多三层的女孩子,军训的时候随便聊聊天就认识了。”
不过他还是承认分班之后,男女生交往多少有点不自然。“课间的时候,基本上有事才上三层,比如借个书什么的。到门口,托门口的女生把人喊出来。没事谁敢上去?那么多人看着你,比较尴尬。”
如果有选择机会?陈寒说,“当然是男女混班好。至少交往方面更加平常化,也不见得那样就影响学习,我有这自控能力。”
北工大附中:早恋谜团
是不是为了防止早恋?北工大附中分班令人颇有扑朔迷离之感。
2002年9月14日,这件事情以《男女分班能防早恋?》为题出现在北京青年报上。新浪网转载后,网友评论颇多反对声。比如:“因噎废食。鲁迅说得好,干嘛不带个防毒面具上街去,男女共同呼吸空气更为不雅呀?”
本报记者向校方约访,被婉拒。“有的媒体的报道有失偏颇。防早恋这个因素在我们这里应该很微乎其微的。”
但是在2002年9月30日中央电视台十二演播室播出的节目中,周光安校长作了这样的陈述:男女分班有两个原因,一是基于男女同学有一定的差异,比如说女孩子右脑关于语言这一块强于男同学,男同学的长处就是空间的想象能力和思维的敏锐性。第二,就是我们的教育对早恋现象应该正确引导和教育。
主持人:早恋的问题确实是您考虑的主持人:您认为分班起到了什么效果?周校长:因为人总是要接触,谈恋爱谈恋爱,他不接触,不谈,怎么能早恋?
节目中又上演了唇枪舌剑。另一方嘉宾是北京市青少年法律与心理咨询服务中心主任宗春山,他认为,无论是因为男女智力差异分班还是防止早恋,校方提出的两个分班理由都很可疑。“根本的问题是:我们的教育要培养什么样的人?如果在成长过程中,他的性被充分压抑,这样的人格是偏离的。是要培养一个学习好的人,还是一个有健全人格的人,这是教育必须面对的问题。”
上海八中:试验初获成功
上海八中已经获得了风暴之后的平静。一年前,学校在10个高一班中建立了一个男班,一个女班。
分班之初,上海市教育委员会一位官员曾表示:“先实践,然后再从实践上升到理念。哪怕实验失败了,我觉得也没有问题。”
那么现在实践效果如何?“我们做过调查,大部分学生是认可的。”2002年10月10日,该校教导主任朱晓巍在接受本报记者的电话采访时说。
问卷调查的结果,70%的男生和50%的女生表示接受。对于这个20%的差异,朱晓巍解释:“男生班没有女生班那么早熟,也可能跟男生性格开放有关。”那么另外30%的男生和50%的女生感觉如何?“所谓不接受的孩子也未必觉得非常不舒服,他可能只是觉得混合班可能更有趣。”
朱晓巍介绍,如今,在基础课程方面,男生班和女生班显示出很明显的优势,基本上所有课程男生班和女生班都是领先的,即使女生班的理科也不逊于混合班。
“我们本身的出发点并不是反对学生早恋。我们是奔这个目标去的:探索更多元化的教学模式。男女生的思路和特质类型不一样,容易接受的学习方式也不一样,分开以后可能对学习更有好处。”朱晓巍说,“一年做下来,我有一个很强烈的感觉,分班不分班都有利有弊,问题在于我们是不是做了足够的工作,把利处发挥出来,将弊端减到最小。我们也希望学生平静地感觉这样带来的好处。”
北京五中:分班实验“宣告失败”
北京五中退休老校长、全国政协委员吴昌顺谈到男女分班级试验语气乐观。“分校可以,分班可以,不分也没什么了不得。基础教育怎么搞要有多套方案,这不过是其中小小的浪花,有什么呢?”
自称“脑子不保守”的吴校长早在1984年就在北京五中尝试了男女分班。吴校长说,当时的出发点不是为了避免早恋,只是基于“我们认为男女智力、思维还是有差别的。这样可以因材施教”。
男生班组织了足球队,女生班组织了羽毛球队。劳动技术课也开得不同,鼓励男孩搞些无线电,女孩是小工艺制作。热热闹闹搞了一年后,收了回来,学生仍改为合班。
“我们开玩笑说,实验以失败告终。”吴校长说。两个原因:学生不很高兴;老师也有微词。
女孩嘀咕比较多,男孩也提意见。“有向班主任反映的,有直接找我的。孩子的理由就是大家都在一个年级,为什么我们需要分班?好像对我们有歧视,怕我们男女生在一起出事?”
老师们则更多愿意带男班,北京五中的前身是一所男校,很多老教师带男班带惯了,觉得女孩活跃程度不够。
男女分班也增加了很多麻烦。新年联欢会节目都不好演,还得男班女班合着。开干部会,这边3个女孩班长、3个女孩书记,那边3个男孩班长、3个男孩书记,讨论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联欢。两个班主任老师带着,一个男生班和一个女生班还曾合作组织了一次秋游,那次大家都很“期待”。
“麻烦很多。后来想,何必呢,算了算了,干脆结束得了,别让孩子不高兴。”
现在吴校长对北京工业大学附中的试验态度是:根据时代发展,工大附中可能有自己的实际考虑。不妨拭目以待,让他们试验3年,我们乐观其成。
办学自主权与教育选择权
然而教育工作者轻松表示“失败了也不怕”,又引起了外界担忧。男女分班所引起的一个疑问是:这种实验应该有怎样的决策程序?
心理学研究生王磊在十二演播室的节目中提出了这样一条反对意见:“你这样剥夺他男女交往的权利,对他以后有什么影响,这是无法预测的。如果试验失败了,有什么补救措施,你没有提出来。”
在校方看来,这只是教育管理或者教学改革的一种尝试。然而,这种教育试验是否需要更多的审批或者听证程序?北京五中老校长吴昌顺告诉本报记者:“没有任何一条教育法规,规定必须男女生合着上。学校有办学的自主权。”
有的教育学者也对这个教育试验持肯定态度:国内外有许多男女校,它们存在了很多年,这就说明男女分教有存在的可行性。现代教育的目的,就是要提供教育方式的多样性和选择性。中国的教育模式过于单一,北工大附中的做法为现代教育提供了一个新的选择、新的课题。
但是在另外一些人看来,用“尝试”和“办学自主权”来解释一切是不够的。
“这个试验为现代教育提供了新的选择,但用来试验的这些孩子却是毫无选择的。”万延海,北京一家非政府组织的负责人提醒道,“试验在政治上要有授权,科学上要有数据来支持你的假设,再者,孩子入学之前有没有被告知?有没有家长同意的过程?”万延海认为,对一些习惯性的做法作调整的时候应该向公众解释。“国外的男女分校多是在私立学校,入学者是自主选择的。而我们这是公立学校,影响范围不仅仅是这个学区里的孩子。”
北京师范大学心理测量与评价研究所所长许燕博士强调:拿这些孩子来做试验,对他就有教育不公平的问题。成功与失败对孩子来说只有一次,一旦出现教育不当,潜在影响是终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