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失学者成为教育者,是周金勇无奈的选择
周金勇是一个美丽、斯文的小姑娘,尽管“金勇”听起来很像是一个男孩子的名字。13岁的周金勇已经学会面对生活的艰辛:两岁时便失去了父亲,成长中不断看到身边的人因贫穷而卖血,因卖血而染病,因患病而更加贫穷……
周金勇是今年夏天辍的学。那天是交学费的日子,家里一分钱也没有。母亲到外边转悠了半天,捡了一些破纸盒、旧瓶子,卖了这些破烂换了4.5元钱,她给了周金勇2元,这是周金勇一个星期的生活费。母亲让周金勇先去学校上课,至于学费,以后再想办法。周金勇不愿让母亲伤心,带上一些馒头作为干粮,步行十几里到了乡中学。
母亲默默承受着女儿的眼泪。
入夜,周金勇守候在风雨飘摇的小屋外,屋里是重病中的哥哥、嫂子和小侄女。
张夏依臂上写着铭心刻骨的字句。
全家人相互支撑着在地里播种。
爷爷的希望是孙子能够上学。
周金勇从学校领回了自己获得的初中一年级三好学生的奖状,然后告诉母亲,她不想上学了,要强的她无法面对别人有新课本自己却没有书的局面。母亲什么也没有说,默默地把奖状放进了抽屉,抽屉里存着周金勇读书以来,每学期不落的三好学生奖状和其他获奖证书,这是这个家庭惟一值得自豪的资本,但从此以后,这个资本也将不复存在。
另一个机会出现了。村民程东扬在农历四月十八失去了妻子。他们夫妻俩都卖过血,妻子没有躲过死神的魔爪,他却侥幸地没被感染,命运让他这个普通的庄稼汉子学会了思索。妻子死后,程东扬决定做点什么,他看到政策鼓励私人办学,便于7月间办起了一个学前班,收留了几个感染者的孩子,但他自己没有时间去照顾这些孩子,于是他想到了周金勇。
一个没有名字的学前班就这样诞生了。后来又有几个村民把自己的孩子也送到这里,加起来一共10个孩子,年龄最小的3岁,最大的7岁。目前已知其中有4个孩子的父母是感染者。1个老师和10个学生,准确说是11名儿童,因为艾滋,他们聚到了一起。
周金勇教课时很严肃、冷峻的表情有些不太符合她的年龄;但到课下,她孩子的本性就表露无遗,做游戏时她只是一个姐姐,而不是一个老师。
周金勇最大的渴望是回到课堂读书,她梦想上大学,但这只是一个梦。学校老师曾经找过她,劝她回去上学,而且可以给她减免学费。在当地,父母是感染者的学生,小学每学期可以减免学费100元,中学150元。尽管周金勇其实不太符合条件,但考虑到她成绩好,学校同意照顾她。不过,读初中一学期大约需要260元钱,还有110元是周金勇家庭无法承受的,而留在村里教书她却可以每月挣100元钱。100元对周金勇的家庭来说,绝对是举足轻重的。
一个人的成熟是从懂得了挣钱的艰辛和生命的无奈那天开始的。成熟了的周金勇只能每天晚上,在露天里的小床上,在一支孤独的烛下,静静地看书,默默享受着自己的读书梦。她身后,是同样在露天下的母亲的睡床,以及他们家那间破陋的屋子,屋里住着她病重的哥哥,还有命运莫测的嫂子、小侄女,屋里还堆放着他们一家赖以为生的口粮。
全家的支柱张夏依
摄影师卢广一年前到后杨村时,见过张夏依。那年,12岁的张夏依失学在家。他的卖过血的叔叔、母亲、父亲先后死于艾滋病,3岁的妹妹也难逃艾滋病魔爪。家中只剩比他大两岁的、同样辍学的姐姐,还有79岁的爷爷和78岁的奶奶。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在4年之内相继去世,还留下了一大笔欠下的医药费。悲痛的爷爷曾经试图挑起家庭的重担。考虑到自己身体已经不行了,不知哪一天也会离开这个家,爷爷去找了有关部门,目的只是为了两个孩子能够上学。爷爷的态度很坚决:“我没有文化,但不能让孩子们没有文化!”但问题最后都没解决。为了养家糊口,爷爷不得不每天天一亮就手拄拐杖,步行十多里到县城乞讨。摄影师采访那天,在村里等到天黑,才看到老人一步一步从县城回来。他从塑料袋里拿出乞讨来的食物,把肉分出来作为对远道来的客人最好的招待。第二天,卢广给张夏依买了笔和书本,领他到了学校,为他支付了学费,并叮嘱他一定要好好学习。
一年后,我们再次来到后杨村。风烛残年的爷爷最终没有支撑起这个家,甚至连自己的起居都需要人照顾。张夏依作为一个男孩,不得不学会支撑起这个家庭,尽管他还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
清晨6时,天还没亮,张夏依就来到村口,等着接人的拖拉机带上他到村外十几里地的一个砖厂去干活。和他一起去干活的,还有很多感染了艾滋病病毒的村民。不过,我们到的这天,张夏依运气不好,砖厂的制砖机坏了,生产无法进行。张夏依只能回家等待,等待通知,什么时候恢复生产了,他才能再去干活,去挣这一天10至12元的血汗钱。而这便是他那个残破的家庭惟一的经济来源。
“为什么不去上学?不是说好了要好好学习的吗?学费都给你交了。”摄影师卢广的声音有些哽咽,说不清是在责备还是在劝慰张夏依。“家里穷,我不能去上学!”张夏依重复着这句话,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没有流下来。一年前,他曾经面对卢广痛哭流涕;一年后,他还有泪,但已学会不再哭泣。无意中,我们发现张夏依的左臂写满了“忍”等铭心刻骨的字。
“谁写的?”
“别人。”张夏依不愿意再多说。其实我们也没有什么能对他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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