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人的孩子不要学音乐!”
中国音乐学院“4·17”高考事件的真相到底如何,打分的考官是否有问题,有关部门正在调查中。
但是,记者在该院采访中,对事件细节看法不一致的师生,却有一个相同的观点:这起事件是一个信号,它暴露了当前艺术专业招生的不公平问题。
“艺术专业招生,考场太黑。”李光陆老师说,“考官认识的学生,有错误也是高分;对别人的学生却鸡蛋里挑骨头。”
同为笙专业老师和当天的考官,62岁的张之良教授也认为:“艺术专业考场上,有考官的黑哨。”他说:“有这种老师———考生不给他进贡,他就给打低分;给他进贡多了,他就敢颠倒黑白。当然,也有老师拒绝收礼的。”
我国知名的二胡演奏家宋飞老师说:“如果过去的招生考试也这么不合理,那么我们很多人都不会在今天的岗位上,不会有今天的成绩。”
她说:“过去,民族音乐的招生老师曾到山沟里,从贫民家的孩子中挖出了很多人才。”而现在,中国音乐学院一位学生慨叹:“穷人的孩子不要学音乐!”一位要求匿名的艺术院校在读生也说:“家里没钱,千万别学艺术。”
这位匿名学生给记者算了一笔账:从小开始学起,付学费、买乐器都要花钱,但是让家里花钱最多的还是高考。高考前,要提前几个月到学校所在地租个房子住下,报考哪个学校,就找那个学校的老师辅导,一是为了提高技术,二就是和老师拉关系。辅导老师的收费标准是一节课二三百元。
中国音乐学院副院长杨通八认可这种说法。他测算,按一个学生一周3节课、每节课250元计,辅导半年学生要花辅导费1.8万元左右。
学费是明给的,另外还有暗送的。这个学生说:“考试前,最担心的就是不公平,只好送黑钱。家长们都听说过,必须要送钱,不送肯定考不上。由于家里经济太紧张,我只送了1万元。”
他介绍,一个艺术专业考生要考几所学校,考前,学生们都知道不同学校、不同老师的价位。“由中间人张罗这事,他告诉你哪些老师要送。送也是变相送,说是‘上课’,给每个考官两三千元,可能一节课也不上,要的就是个高分。”
这位已经上了大学的学生说:“现在想想,送钱就是为了要个心理安慰。收了钱的人有的说得很好———其实,技术也很重要。”
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别人的事情我不知道,但是别人想给我的钱数,我是知道的。考前给考官送黑钱,已经成了艺术院校招生时公开的秘密,成了可怕的习惯。”中国音乐学院一位教授对记者说。
他讲了一个“黑色幽默”:“有人给我介绍了一个要辅导的考生,给了我4000元学费。我每次安排好时间,都没有等来这个学生。一天,介绍人找到我说,要把钱要回去,人家不考试了。犯傻的我才明白,名为‘学费’,实际上人家要的就是考试时我的一个分。我还以为人家真的要辅导,在那里傻等。”
这位学者最痛恨的是“打分考官联手”。“作为考官,我看得出谁和谁在联手,把不合格的学生推上来,把合格的学生挤下去。”
他介绍:“我凭着几十年经验判断出的一个好学生,看上去潜力和素质都不错。可是专业成绩一公布,这个学生居然不及格。这边,我冲领导发火,这是什么黑心人打的分呀!那边,我只好安慰落榜的考生:再努力一年吧,孩子。别灰心,你真的有潜力。”
教学中,这位老师发现有个学生“专业差得一塌糊涂”。他纳闷:“专业这么差的人,怎么能考进来?”回忆招生中的细节,翻开当时的记录,他突然发现,“当时这个学生也送过我3500元学费,可是考前我一节课都没教过他”。
“这钱我能交到学校吗?这么做,我不就害了很多同事?最后,把这钱送给了一个家境很困难的学者,算是对自己良心的安慰。”
还有老师讲述了令他感到羞耻的“4000元一桌的饭局”:“我辅导过一个很喜欢的考生,素质很好。考前,家长托熟人请客,我拒绝了。熟人说,你不去,以后还怎么在圈儿里混?结账时,一算4000多元,我大吃一惊。当时家长带的钱不够,临时找别人借了钱。你说,学生和家长扭头会怎么骂我们?”
有老师问,考生给评分的考官送钱,只要求给个好分数,一笔就是几千元;那么有权决定录取的人,是不是所得更多?
记者手头由老师提供的一份材料,列出了某艺术院校考学送“礼”的黑市价,分为考官、教研室主任、系处级、院级不等。
据知情老师介绍,某校一位学生大学毕业后,向学校提交了自己入学专业考试时考官和领导要黑钱的清单,数目惊人。他向老师交心:一是希望收黑钱的事情不要再发生,二是希望追回一些,还当年借的债。
一位要求匿名的女生说:“大学里,大家很少透露入学送了多少钱。但学艺术的中学同学,大家知根知底。艺术圈不大,哪个学校收多少钱,大家很清楚。”
她说了“圈里公开的一件事”:“某音乐学院的一个学生入学后,带着录音机找到收黑钱的老师,说‘我家里出了事,老师你能退我些钱吗?’,老师勃然大怒。学生直接把录音带交到了司法机关,这个老师被判了刑。”
“我敢保证自己没收,但不能保证别人”
5月22日,在中国音乐学院杨通八副院长办公室,记者采访了这位主管学院招生工作的领导。
他说:“我也碰到过这种事,考生放下2000至3000元,说是学费,但实际上很少来(上辅导课)。”他认为这是变相行贿。“学生给考官送钱是非法的,要的是不公平的竞争。”
杨通八副院长介绍,学生自发地找老师考前辅导,目前社会上已经自发形成了市场。现在的行情,贵的辅导课是每节课一个学生收500至800元,一般的是150元至300元。
这位副院长说,他自己的收费标准是一节技术课200元,但是辅导得很少。“因为招生主管是我,为了避嫌。但是这个自发的考试服务市场,让我们很担忧。”
他向记者通报了今年高考中的一件事。学校招办的一个临时工作人员向新疆石河子的一个考生要了3000元后,又索要2.5万元,许诺可以搞定。学校调查属实,已经处理。他说:“我见到了考生的母亲,像是一个乡下的老师,身体有病,很可怜。”
他说:“现在艺术招生中,‘考教分离’还做不到。过去曾试验过,副教授以上的老师才能参加复试,但也做不到。现在,全体老师都参加打分。”国外一些艺术院校招生能做到相对公正,是因为他们“宽进严出”。“学生不会在进门的独木桥上这么难,不是两三天考试就决定了一个学生的命运。”
这位主管招生工作的领导说:“进中国音乐学院,考生要交多少黑钱,我不清楚。我敢保证自己没收,但不能保证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