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胡建强的时候,我很自然地想起陶行知先生。先生在《中国乡村教育之根本改造》中写道,“活的乡村教育应该有活的乡村教师,活的乡村教师要有农夫的身手,科学的头脑,改造社会的精神……活的乡村教育要用活的环境,不用死的书本。它要运用环境里的活势力,去发展学生的本领——征服自然改造社会的活本领。”
由是观之,胡建强的身上是具备这些因子的。“百姓幼儿园”筹备初期,一砖一瓦的重体力活儿,胡建强身体力行地干。我更愿意相信,这个“百姓幼儿园”是这个年轻人想告诉这个世界他的理想。
办学之初,周围的乡亲们曾经担心过胡建强会不会因为条件太苦,坚持不了,一走了之。所以,有农村家长把孩子带到幼儿园,又领走了。但当大家看到小伙子倔强地坚持了一学期,疑虑、不信任的坚冰也逐渐被打破,胡建强的“百姓幼儿园”逐渐有了规模。
谁来改造农村?谁来建设新农村?谁来舒缓农村日益荒漠化的文化衰落?从理论上讲,像胡建强这样的大学生,掌握了先进的知识,具有改造乡村的愿望和行动力,又熟悉农村,无疑是合适的人选。
但重新回到乡村,胡建强们注定是孤独的、寂寞的、缺少同伴儿的。每一个回乡的农村大学生都要遭遇这些重大阻力:世俗的目光、家人的反对、物质的贫乏、生活的清贫、自我价值的怀疑。
马斯洛将“生存”与“安全”列为最基础的需求层次,其后才是“友爱”、“社会尊重”、“自我实现”等需求层次。大抵绝大多数想回农村的大学生都是奔着“社会尊重”、“自我实现”去的。胡建强当属此类。但是,他们同时要面临着“生存”需求的挑战。毋庸置疑,幸福是以足够高的收入水平为保障的。
当然,马斯洛还指出,更偏向于精神层次的需求可以压抑本能层次的需求。理想主义者应该属于此列。
那么,不难理解,农村大学生回乡的最大阻力就应该来自这些方面。
一者,为了供他们上学,已经拖累、甚至拖垮了家庭,不少家庭已经举债数万,很难从经济上继续支持他们的创业。回农村干什么?怎样才能解决最基本的生存问题?
二者,如果回农村,没有“自我实现”的期许和途径,这样的回去也是毫无意义的。并不是所有的农村大学生学到的知识在农村都有施展的空间和舞台。即使是学农、学医的毕业生,要找到能发挥自己能力的舞台,依然是不容易的。越到基层,机会相对越少,农村更是。稀缺的机会并不公平地属于每一个人,这是无法回避的事实。
三者,就像胡建强这样的回乡创业者,博得“社会尊重”需要过程。在现实的乡村社会,人们以财富作为成功的象征,甚至是唯一标志。在以熟人社会为特征的乡村,各种世俗的流言都足以让那些想回到农村发展的大学生畏葸不前。
四者,对城市生活的留恋。毕竟几年的大学生活,已经熟悉了城市文明。留在城市,便意味着丰富的物质、源源不断的机遇、自我的不断提高。而在信息闭塞的乡村,自己也会不会一步步走向闭塞?从而失去再出发的勇气和能力。
胡建强认为,随着自己创办的幼儿园进一步的壮大,所有这些问题会迎刃而解。从胡建强的经历可以看出,在理想和现实的天平两端,往往是沉甸甸的,有家人教育投资后急需要的回报期待,有家族希望光宗耀祖的期许,有解决生存问题的生活实际。再回到农村,这些都是亟待解决的具体问题。
那么,在个体寻找生存路径突围的时候,制度设计能否关注到这一类想回农村创业大学生的需求和困难,帮助他们解决实际问题,进而使他们能留在乡村,担当起改造乡村的历史重任。
3年前,我曾经做过一篇《贫困大学毕业生,困惑中坚守城市》的报道,同样陷入了这样的情感纠结——坚守城市,还是回归农村?3年前,我的认识是:对于坚守城市,还是回归农村,并没有标准答案,每个人都要从自身具体情况出发作出抉择。
现在,扪心自问,我依然坚持这个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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