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华大学校园内,工字厅东南方土山下,耸立着一块一丈多高的石碑,石碑正面刻有“海宁王静安先生纪念碑”十个大字,背面刻有王静安(即王国维)的好友陈寅恪先生所撰的碑文。文曰:“士之读书治学,盖将以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真理因得以发扬,思想而不自由,毋宁死耳,斯古今仁圣所同殉之精义,夫岂庸鄙之敢望?!先生以一死见其独立自由之意志,非所论于一人之恩怨,一姓之兴亡。呜呼!树兹石于讲舍,系哀思而不忘。表哲人之奇节,诉真宰之茫茫,来者不可知也。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彰,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唯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十年动乱中,此碑被作为“四旧”推倒;1980年4月,由清华大学修复。
1922年,王国维45岁,受清逊帝溥仪之召,入故宫担任五品“朝官”——南书房行走。1925年,清华筹建研究院,胡适介绍他来院任教。为此,王国维曾往见溥仪,乃“面奏谕旨,就清华学校研究院之聘”。这年4月到校,局于清华之西院。当时校方曾希望他能担任研究院的院长,先生“以院长须总理中大小事宜”,坚辞不就,而专任教授。研究院主任由吴宓担任。但据吴宓说,那时“院务草创,梁陈诸先生,均未在校,一切规划,均请示先生而后定”。
王国维到院不久,梁启超也正式应聘来清华国学研究院,继之而来的还有刚从海外归来的赵元任、陈寅恪两先生。王、梁、赵、陈四位教授,均称为“导师”,以示其学术地位高于一般教授。
清华研究院经过一番筹备,于1925年9月14日正式开学。教师除上述四位教授外,另有讲师李济,助教赵万里、浦江清。据清华《研究院章程》记载:“本院以研究高深学术,造就专门人才为宗旨。”关于科目,“先开国学一科,其内容为中国语言、历史、文学、哲学等。其目的专在造就下列两项人才:一、以著述为毕生事业者;二、各种学校之国学教师”。因为当时只设“国学”一科,所以人们称之为清华国学研究院。
研究院的教学采用“导师制”,注重个人自修,教师专任指导,王国维在两年的任教内,先后指导学员研究的学科范围有《经学》(包括书、诗、礼)、《小学》(包括训沽、古文字学、音韵学)、《上古史》、《中国史学》等。
王国维在清华国学研究院任教期间,正是他精力饱满,学业成熟,著作彪炳之际。在这两年内,他的学术研究,由《耶律文正年谱》(耶律文正即元初名臣耶律楚材)转人《西北地理》和《蒙古史》,致力于四青(四方边远之地)金石文献之考证;先后完成《西辽都城虎斡耳朵考》。《月氏未西徙大夏时故地考》、《盂鼎铭文考释》、《克鼎铭文考释》、《蜀石经残拓本跋》、《宋代之金石学》、《金界壕考》、《鞑靼考》、《萌古考》。《黑车子室韦考》等近40篇著述。这些著述后来大都分别收人《观堂集林》、《别集补遗》等书中。由于教学上的需要,他曾把1917年前后发表的《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和《续考》、《殷商制度论》、《三代地理小记》等文整理成《古史新证》一书。1926年,还曾合《蒙鞑备录》。《黑鞑事略》、《长春真人西游记注》、《圣武亲征校注》为一书,书名为《蒙古史料校注四种》,由清华国学研究院印行。
正如周传儒先生所说:王国维先生的“甲骨钟鼎学,流沙坠简学,元史学,西北地理,皆为近代绝世之学”。
清华国学研究院由于拥有王国维、梁启超、赵元任、陈寅恪等教授,创办两年后,其声望就超过了早于艺创立的同类学校。
1927年农历五月二日夜,王国维看完学生试卷后,写了一纸遗书藏在怀中,到颐和园内的鱼藻轩前,自沉于昆明湖。遗书写道:“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对王国维的去世,海内外学者多为之震悼。陈寅恪在挽词中一开头写道:“汉家之隔今十世,不见中兴伤老至。一死从容殉大伦,千秋怅们悲遗志。”结句为:“他年清史求忠迹,一吊前朝万寿山。”梁启超对王国维的自沉评论说:“充不屑不洁之量,不愿与虚伪恶浊之流同立此世,一死焉而清刚之气乃永在天壤。”后来也有人提出:“王氏无论在政治上和学术上都自觉地充当了封建主义者的工具。……最终不得不在极度的矛盾斗争中自杀。”总之,人们对王国维一生有毁有誉。但无论如何,他在学术上的回成就是应予肯定的。然而,在新旧制度变革和新旧思想的激烈斗争中,他却发出“经此世变,义无再辱”的悲叹而自杀。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悲剧。
原载《文物天地》第4期
转引自《清华人物志》(一),清华大学出版社1983年
【编者按】
王国维先生是一代国学大师,是清华国学研究院的四大导师之一。他以身殉他曾经热爱的“文化”,他的“气节”亦被众多学人理解和赞赏,但从世俗的角度理解,他未免迂了些。“经此世变,义无再辱”,亦让一般人难于理解。
或许这正是他的意义所在。人总是有精神的,精神的光芒是超越一般人的思维的。他留给后人不仅仅是被学界称道的“二重证据法”,更重要的是用生命证明了思想、精神在一定程度上重于短暂的生命。
如陈寅恪先生所说,“自由之精神,独立之思想”,正是千百年来人们执著的呼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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