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校运动会又要开始了,初一年级任艳的脸上却布满了阴云,走进咨询室的脚步迟缓而沉重。
“这几天不高兴吗?”我问。
她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任艳是那种典型的小干部式的孩子。略有点胖,圆脸,一副稳重而成熟的神情,从来不像其他女孩一样疯闹。笑起来也是轻轻地,极有分寸。这种女生常给成人一种踏实老练的感觉,所以老师们都喜欢、信任她,但在同龄人堆里,会有同学对她敬而远之。
“同学们让我报1000米。”她声音很小,吐字缓慢,好像在故意控制着说话的节奏。“我体育不好,从来没参加过比赛,更没跑过长跑……”她没有说下去,脸上透出无奈和自嘲的神色。
“你实际上并不想参加。”
“对呀!是同学起哄给我报的。平时他们说我什么都不在乎,但跑步我真的不行,我有自知之明……昨天老师还说:你再认真想想,空项会给班级扣分的!今天,我的名字就已经报上去了,就因为我是干部!但班里还有那么多体育比我好的人呢!”
“你觉得对你不公平,是吧?”我感觉到了任艳情绪的变化。
“我不明白,那点分怎么就那么重要!为什么要逼着别人跑步?”因为激动,任艳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她立刻意识到了这点,忙说“对不起”。很快,当她再次开口的时候,口气已然不同。
“我这个人的思想挺怪的,总想比较深的东西。而别人好像就注重一些表面的事情,像这么几分,有什么好争的?”她无奈地摇摇头,看透一切的样子。我有点诧异,是什么让这个女孩如此“成熟”和“超然”?
“我现在每天都去操场练长跑,而那些没项目的同学却在教室里说笑。我妈妈说,看上去是他们占便宜,实际上是我占便宜,他们吃亏。因为,我还借此锻炼了身体呢!”她说话声音很大,但好像不是对我说,而是在努力地说服自己。从简单的对话中,我渐渐感到女孩的一种思维模式:压抑,不断地压抑自己的情绪。于是,我不说话,只是看着她自言自语。
任艳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停下来看着我。一会儿,又深深地叹了口气:“可我就是想不通!”她的牙齿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眼圈正在一点点地变红。终于,泪水喷涌而出。
“我最怕别人嘲笑我了……4岁时,我参加幼儿园演出,别人都下台了,我看到妈妈在台下给我拍照,就站在台上喊‘妈妈’,台下的人全都笑了……自从那次‘出丑’,我就特别怕人笑我,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总猜别人会怎么想。”
任艳的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也开始了滔滔不绝的倾诉。此时,矜持的小干部早已不见了踪影,在我面前的只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
“我不敢和别人太接近,不愿意他们太了解我,到现在一个好朋友也没有。其实,好多事都挺不公平的,当干部有时就像牺牲品,但我又不能说,只能忍着。实在忍不住了,就和我爸爸说,可他每次都不耐烦,说我不像我们家人。我们家的人都挺能忍的,我妈在外地工作,我爸也特忙,我妈总爱说,遇事多换几个角度想想,要忍耐,不要埋怨,这是我们一家人的优点……”
“一家人的优点”!我终于明白,她的“成熟”和“矜持”的背后,实际隐藏了一颗脆弱而又孤单的心。我眼前好像出现了这样的情形:一家男女老少,每个人都举着坚强、微笑的面具忙碌地生存,而面具背后却藏着无数的眼泪和委屈。难以想像,在家庭这个最安全的港湾里,人们还如此隐藏、压抑,那么,当他们走出家门,挡在眼前的面具又该有多么厚实和坚硬,而他们心底又该埋藏了多少的痛苦和挣扎!
在我眼中,任艳的外表正在分层:外面的,是一张小干部坚韧、宽厚的面孔;里面的,则是一个小女孩脆弱、敏感的脸庞,而那面具背后的脸,一直都浸满抱怨和泪水。
我对任艳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任艳沉思了一会儿,突然问我:“你说别人会怎么看我?”“你说呢?”我认真地问她。任艳低下头:“我是不是应该把我的想法告诉别人?”
“为什么不可以试试呢?包括你的害怕、不愿意、不公平感,哪怕从某个你信任的人或某个新朋友开始?”
我知道,让人立刻学会敞开心扉是很难的。哪怕是个13岁的小姑娘。她还要接连面对许多问题:比如别人嘲笑自己的弱点怎么办?随心所欲与小干部身份发生认知不协调怎么办?但是,我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些。让我无法轻松的是:一个如此单纯敏感的女孩为何会戴上面具?是谁抹去了孩子的天性?身边的成人是孩子的生存环境,而我们至少应该让她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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